第十二章

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将杨志海表白的纸条递给陈洛，那以后的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

那天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终究还是叫了一声陈洛，由于紧张，嗓子也哑了一下，她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将纸条递给她，她接过被我捏得皱皱巴巴的纸条，脸上闪过一抹愠色。陈洛低头拆开纸条，读完之后又将纸条折好夹进课本。我本以为她会被那三个幸福的字迷花了眼睛，最起码也应该捂住嘴巴，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然而她却不动声色地坐着。

我猜测着陈洛心思的时候，杨志海忽然气势汹汹地冲到我身边。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一只手压着我肩膀。他凑在我耳边，很轻蔑的语气说：“你出来。”

他转身往教室外走，随手带倒了课桌上的一摞书，课本“哗”一声砸到地上，陈洛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弯下身子去帮我捡书。杨志海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地向我喊道：“出来呀！”

教室里的同学全都看向我们，我拉起外套拉链，紧咬着牙齿大步走出去，每次遇到紧张不安的事情，我都会不自觉地紧紧咬住牙齿，那样就可以避免牙齿打颤的声音被别人听到。

我刚出教室门，杨志海一把卡住我脖子，将我压在墙上，他圆瞪着双眼，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拆我信了是不是？”

我红着脖子摇摇头，伸手去推杨志海。

大海跟了出来，这会儿正劝着我们俩。路小路和孙丽上完厕所回来正好碰上这一幕，赶上来一人劝着一个。教室门口早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孙丽劝着杨志海说：“算了算了，你们俩怎么还打上了。”

路小路对我说：“陈放，你先进去。”然后又劝着杨志海：“怎么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啊？”

我拉了拉衣服，气鼓鼓地回到教室，张启晨坐在座位上，手里灵活地转着笔，他一脸关切的问我：“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赌气地拿起笔盒重重地摔在桌上。

路小路在后边跟进来，笑着皱了皱眉头，小声说：“没事。”

杨志海甩着大步子进了教室，翻出大半个白眼瞪着我，我盯着他眼睛，他怒气冲冲地问我：“你看什么，不服气是不是？”说着又要动手，被孙丽和大海在后边拉住。我脸转向窗外，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抵住下巴，眼睛忽然热起来。

陈洛回头看着我，我假装眼里进了沙子，刻意地揉着眼睛。

上课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想着刚才的事情，杨志海肯定知道我从大海手里夺回纸条的事情了，他在我后边几排坐着，难保不会看到。

陈洛忽然回头，递给我一张纸条，我以为是传给杨志海的，不情愿地接过，刚要给孙丽传下去，陈洛却小声说：“给你的。”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悻悻地看我一眼，张启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陈洛。

我低头拆开纸条，像是被忽然间泼上了一盆凉水，陈洛质问我：“你是不是看我纸条了？”

大海眼睛一直瞟着我手里的字条，显然也看到了陈洛突如其来的质问，他使劲地摇头，示意我不能承认。我心里一下子空起来，不知道如何回答陈洛，她怎么会发现了呢？

我不安地看着陈洛瘦俏的肩膀，开始抱怨自己的愚蠢，我干嘛非要偷看人家往来的信件？真是无可救药！陈放啊陈放，人家来来往往跟你有关系吗？

我拿起笔在纸条上回复道：“我没有看。”

陈洛看完之后马上又回复下来：“你凭什么看别人的隐私，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偷看我的东西，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她是确定地知道我偷看纸条的事情了，一定是我从大海手里夺纸条的时候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定是我揉的皱皱巴巴的纸条让她产生了怀疑，一定是杨志海叫我出去的时候让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可是，少年时代这密不示人的情感，她真的就明白了吗？或者那时的我，就真的明白了吗？

我无比失落地问陈洛：“你和杨志海在一起了吗？”

陈洛看过纸条之后却没有再回复我。

那几天我们迎面碰见了，她总是低下头从一旁走过，我心里仿佛堵着一座大山，失落地转过脸，也假装没有看见她。

下午上课之前，我和大海、张启晨凑一起聊天。大海神秘兮兮地问张启晨：“哎，陈洛和那谁是不是在一起了？”

张启晨脸上挂着他一贯浅淡的笑，看着我不说话。我靠在桌子上哼着《谁伴我闯荡》，以前一个字都咬不准的歌，现在也能唱下来。想起陈洛教我唱歌的情形，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到了嘴边的调子却再也哼不出来了。

“你们俩不是同桌嘛，你倒是说呀！”大海推推张启晨。

“我真不知道啊。”张启晨摊摊手，接着说：“要不你问陈洛。”

陈洛正好背着书包进来了，我慌张地轻咳一声，他俩都不说话了。

课外活动的时候，我趴在教学楼前的栏杆上发呆，路小路和孙丽说说笑笑地走过来，一人吃着一个雪糕。孙丽见我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笑着将雪糕往前一递说：“陈放，吃一口。”

看着她咬得乱七八糟的雪糕，我不禁笑起来。路小路问我：“陈放，你喜欢陈洛是不是？”

我大笑起来，忙为自己开脱：“我哪有啊！没有，没有！”

孙丽拍拍我肩膀说：“别灰心，别灰心，他们俩没戏。”

路小路取笑我：“看不出来呀，陈放。”

那个时候，男生和女生之间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被渲染得惊天动地，我努力否认的情感，其实早被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很多年后和初中的朋友聊起暗恋，大家会不约而同地问我：“陈放，你那时候不是喜欢人家陈洛吗？”我总会哈哈大笑着问他们：“我那时候很明显吗？”然后总有好事的人会问：“后来怎么样了呀你们？”我便笑笑不说话。

那几天我拼命地读小说，假装在别人的故事里哭哭笑笑，尽量不去想陈洛的事情。

那时候，老师的眼睛特别尖，我们不敢堂而皇之地把小说拿在桌子上看。有天大海拿了把小刀，在课桌上一刀一刀地掏出一个小洞。我们的课桌是三合板打成的，已经用了好多年，桌面上早已经坑坑洼洼，用小刀掏个洞是很轻易的事情。

大海掏好洞以后，把小说拿到桌框里，用手托起来凑到洞上读。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在桌面上挖出一块洞，上课的时候，正儿八经地假装看着课本，手却伸进桌框里翻着小说。那时候干这事的学生很多，老师有时候看到课桌上大大小小的天窗，也并不会说什么。

大海说桥南那边新开了一家书店，里面进的全是我们没见过的小说。周末的时候我俩兴致冲冲的跑去桥南买书。

书店就开在一中附近，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全县最高的学府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着大海找到书店，书店门面崭新，它不像别的店面一样将招牌挂在门头，而是在门的一侧立着一块做工古朴的木牌，上边是行楷写就的三个大字：归去来。

我们推门进去，柜台上一个女孩转过脸来，我和大海都愣住了，陈洛也愣了一下，旋即一笑，回头对柜台上一个青年介绍我俩：“哥，这我们班同学。”

我和大海笑着向青年问好，陈洛回头又向我俩介绍青年：“这是我哥，跟你们说过的。”我立即想起陈洛之前提起的邻居哥哥。

青年笑着招呼我们：“叫我云哥就好，你们随便看。”

我和大海往书店里头走。“归去来”门面不大，里头却别有洞天，三面墙上整整齐齐码着书。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小说，新华书店是小县城最大的书店了，里头却主要卖教辅参考书，像样的小说反而没有几本。

大海兴致冲冲地去翻书。我偷偷注视着陈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陈洛笑着看我一眼，跟云哥打声招呼，然后向我走过来。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假装翻了几页，然后在陈洛走近我的时候才抬起头看着她。我们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我尴尬地咧嘴一笑。

陈洛从我手里拿过书，疑惑地说：“《梦里花落知多少》不是郭敬明写的吗？这怎么是三毛的？”

她拿起书给我看，果然是三毛。那时候我还没有读过三毛的作品，我摸着头说：“随便从书架上拿的，也没看是谁的。”

她把书递给我说：“你们俩怎么跑这来了？”

大海从书架后探出半张脸，打趣说：“陈放看你来了！”

我恨恨地瞪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洛拿起书，作势要扔大海，大海一缩头，躲在了书架后边。

我问陈洛：“你怎么在这儿？”

“我周末没事，过来玩玩呗。”

“这就是你哥啊，他不是在念书吗？”

陈洛回头看了眼云哥，然后撇着嘴小声说：“他今年又没考上，所以就在这开了家书店。”

我跟她开玩笑，“以后可以找你免费借书了。”

陈洛吐吐舌头：“不借。”

我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着闲天，谁也没有提前段时间的事，好像那些不愉快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临走的时候，我借走了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也是那次的机缘，我迷上了三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有天英语早自习，王海月把我和大海叫出去，又叫了杨志海和其他几位捣蛋的学生。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王海月叫去训话了，从初一开始，王海月就隔三差五的叫我们出去训话。

我们在教室外面站成一排，这时候已经是初冬的天气，王海月穿上了毛衣。杨志海一向都爱耍酷，还只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王海月拉了一把杨志海衣服，责怪地说：“杨志海，你能不能穿暖和点！”

杨志海抖抖肩，笑着说：“老师，不冷。”

王海月开始苦口婆心地教训我们，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在四处飘。她还是一贯的陈腔滥调，叫我们上课认真听讲，不要捣乱之类。

王海月训完话，让他们几个先回了教室，单独留下我。她语重心长地说：“陈放，你一天能不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多看看书，一学期马上又结束了。”

我低下头，心里盘算着，没想到大半学期一晃就过了。

王海月接着刚才的话：“你看看你期中考试的成绩，英语就考了三十多分，你但凡好好学一学，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我抿着嘴，初冬的冷风从脸上刮过，细刀子一样。

“人家杨志海都考了三十分，你说你是怎么学的，单词背着没？”

我脸上一热，点点头，没底气地说：“背着呢。”

“我的课上你一直在看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把桌子上的洞给我用纸糊上，掏那么大个儿洞，被教导主任发现有你好看的。”她伸出手指戳戳我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笑着点点头，王海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给我注意着点，好好记单词，以后考单词就找你上黑板，我看你学不学。”

我心中叫苦连天，还是点头答应着。

那段时间我放下小说，上课的时候努力地听讲，却发现仍然跟不上王海月的节奏，她讲到的单词，大家好像都知道意思，我却完全一片糊涂。每次大家齐声地说出单词的意思时，我就虚张着嘴，假装自己也会，心里却渐渐生出了莫名的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