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建於鬧市之中,相較於其他百年世族的府邸,尤爲顯得小巧精緻。正因方圓不廣,以沈青鸞腳步,穿梭於各處院落、亭榭之間十分輕鬆,她從沈鴻鵠屋中出來,踏着輕快的步子,不消半柱香的工夫就穿過了大半個宅邸,到了西北角的伙房。
“李嬸,這芙蓉雞湯火候過了……”
“張叔,你明天問問老劉,最近送來的菜怎都蔫蔫的……”
“嗯,這白魚蒸得不錯,百鳴愛喫……”
“青梅酒溫好了沒有?趕緊給老爺送去……”
……
她站在門外,看見一中年婦人指揮下,十數男女老少奔走不停,一間小小夥房竟比戰場還要熱鬧幾分。她莞爾一笑,這樣的場景實在太熟悉了,從小到大,日日如此……
“叔母……”她輕聲喊道。
那婦人身子一下僵住了,吵鬧的廚房也很快禁聲。她緩緩轉過身來,看了好一會兒才用手捂住嘴巴,水汽一下盈滿雙目。
“叔母,青鸞回來了……”沒等她出聲,沈青鸞就飛奔入懷。
“你這丫頭,真是狠心,一走這麼久,連個信也不回,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嬸嬸了……”
兩人相擁而泣。
沈青鸞三歲時,母親就離世了,她兄妹二人從小就由沈泰峯之妻常氏撫養,故二人情同母女,感情極深。這些年來,常氏也一直扮演着沈府主母的角色,將這個風雨飄搖的百年世族打理得井井有條,可以說沒有她,沈家或許早就分崩離析,不復存在了。
“叔母,近來身體還好嗎?”看着眼前皺紋加深,微有發福的嬸嬸,沈青鸞心痛萬分。她知道,即便是外姓,但只要嫁入沈家,誕下過沈氏血脈,都逃不過那個詛咒。
“你放心,我和你二叔身體好得很,一點小病小災都沒有。什麼宿命詛咒的,叫它來啊,我粗人一個,可不怕它!”
“叔母你放心,青鸞一定會找到破解之法,救我沈氏族人於水火。”
“好好好,你爹和你二叔知道你有這樣的志氣,一定很開心。對了,你還沒喫飯吧?”常氏急忙轉頭吼道,“都愣着幹什麼,沒看見大小姐回來了嗎?李嬸,趕緊把雞湯端出來……”
“好嘞,大小姐回家嘍……”隨着一聲呼喝,安靜的伙房又熱鬧起來。
和衆人一一點頭招呼後,沈青鸞跟着常氏來到了不遠處的小亭。
“你看看你,這些年老是奔波在外,都瘦成什麼樣了?”
“在外最想念的就是叔母的手藝了……”溫熱香甜的雞湯入口,她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這次回來呆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大哥他……”
看着低下頭去的沈青鸞,常氏安慰道:“你別擔心,這麼多年鴻鵠都挺過來了,這次一定也能逢凶化吉。過兩天範先生說要帶一方新藥來,說不定有用呢?”
“嗯,大哥一定會沒事的……”
“給叔母說說,這段日子在外面都見識什麼有趣的事物了,可有遇見興趣相投的小郎君?”
“噗……咳咳……”
“你這是怎麼了?慢點喫……”常氏急忙拍了怕她的後背。
“沒……沒遇見什麼……”
“前段日子,晨輝山莊的謝莊主來過,想向你爹提親,讓你嫁給他小兒子。”
沈青鸞聞言大驚,急忙問道:“爹他……怎麼說?”
“你爹應下了,但是說還要問一問你的意見……”常氏冷哼道,“不過依我看,那姓謝的小子不是什麼好貨色,這些年流連煙花之地的傳聞不少……青鸞你放心,誰想娶你,還得先過嬸嬸這一關呢!”
見對方低頭不語,她繼續道:“既然回來就別走了,嬸嬸給你好好張羅張羅,我們家姑娘這樣的才貌,怎能隨隨便便嫁個人?”
“青鸞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家中陪伴嬸嬸……”
“傻丫頭,哪有大姑娘不嫁人的?”
沈青鸞臉上燒得滾燙,腦海中自是又浮現出那個揮之不去的人影,只不過既然註定此生無緣,她心中除了生出無限落寞外,也不作他想了。
她認定兩人無緣,可雲筠卻不會屈服於所謂的宿命。夜下天梯後,他一路狂奔,日夜不休,短短數日便到了吳郡,只不過他沒有順勢入姑蘇,而是折道去了建康。
作爲前朝舊都,建康城威嚴肅穆,氣勢雄渾,府宅民居都有一股莊重氣質,文人騷客絡繹不絕,皆想一沾古代王者之氣。不過眼下走在青石道上的雲筠卻全無觀賞之意,只見他一路疾行,穿過主道後,往西北角一家鐵鋪走去。
“客官,想要打點什麼?”他一進門,夥計便過來招呼。
這家鐵鋪立於鬧市之中卻不是很起眼,目下鋪內幾乎沒有客人。他兀自找了張凳子坐下,看上去熟門熟路。
“你們當家的在嗎?我有一物件想要重鑄。”
“恩公?”他剛一說完,一名四十歲模樣的漢子急忙從內堂跑了出來,跪到面前。
“不知恩公大駕光臨,王三鈞罪該萬死!”
“老王,都這麼久了,你不必次次都行這麼大的禮……”雲筠急忙將他扶起。
“恩公救我一家七口,莫說行禮,就是粉身碎骨我也報答不了……”
“當年你爲流匪所害,出手相救本就是我江湖中人應做之事。”雲筠坐下道,“老王,我今日來確有一事相求。”
“恩公有何吩咐儘管開口。”
他點了點頭,將手中之物提了上來,掀開布條後,一道璀璨光芒讓王三鈞眼睛一晃。
“好劍!”他接過手來,可是拔出後卻是一驚。
“這……怎會斷得如此嚴重……”
“能修好嗎?”
猶豫了一下,王三鈞沉聲道:“恩公何時要?”
“越快越好……”
他點了點頭,說:“現下剛過未時,恩公亥時來取,如何?”
“麻煩你了,老王……”
“恩公千萬別這麼說,能爲恩公做事,那是我的福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
“此劍雖也是上等,但與恩公當年所用之劍相比,似乎……”看着手中的“藍鳧”,王三鈞皺眉問道。
“呵呵,這把劍對我很重要……”
王三鈞雖一介俗人,但世代鑄鐵爲生,手藝不凡。是夜,雲筠拿過修好的“藍鳧”,拔出一看,甚爲滿意。他擡頭望了一眼明月星辰,自語道:“月色狡黠,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說着,他便擡腳飛奔,直往姑蘇而去……
夕顏餘暉照下,沈青鸞氣喘吁吁,只聞“呼呲”一聲,她揮手之間,一道劍氣將不遠處的堅石削成了兩半。回家已有幾日了,她每天都早早起牀修練,就像今日,天還未亮就來到武場,一練就是一整天。
“如果我足夠強,就能改變家族宿命……”
她咬了咬呀,不顧身體的疲乏,欲再度揮劍,可是手至半空,看見握着的“掠影”後,心裏一下又亂了起來。
儘管極力剋制自己的念想,但只要看到這把劍,那個身影就會跳出來,就像刻在自己腦中一般……
一別多日,他現在何處,過得如何?有沒有被人冤枉,受人欺負?有沒有……想起自己?
她嘆了口氣,心如刀絞。意亂神迷之時,沈雉風的聲音傳入耳朵。
“姐姐,你原來在這啊,我找了你好久……”
“雉風,怎麼了?”看着一路小跑過來的幼弟,她收起心緒。
“爹爹回來了,大伯和我娘讓你趕快過去,說要辦家宴呢!”
“二叔回來了?太好了!”
沈青鸞回家之時,沈泰峯正好出門辦事,今日回來後,一家人總算到齊,沈千嶽打算趁此舉行一場家宴,正式爲她接風。
“趕緊走吧,姐姐!”
“嗯,我先回屋收拾一下,一會兒就來……”
“還收拾什麼呀,都是自己人,快走吧!”說着,沈雉風就拉着她往外奔去。
“雉風等等……”
沈青鸞自然不是憂慮儀態有失,家宴嗎,都是自己人,無需顧忌太多,她擔心的乃是手中之物……
沈雉風不認得,但沈千嶽和沈泰峯這樣的老江湖怎麼可能不認識掠影劍?屆時,如何解釋?無奈之下,她只得將之往身後藏了藏。
一路小跑,二人趕到正堂時,其他人已經到齊,除了常氏與沈百鳴外,沈千嶽邊上坐着一名四十模樣的男子,濃眉大眼,一臉絡腮鬍子,看上去十分粗狂。
“二叔!”一別多日,沈泰峯的樣子在她心裏卻一點兒都沒變。
“你這丫頭,怎這麼久纔回來,是不是忘了二叔了?”
“青鸞給二叔行禮了……”
“快起來,讓二叔好好看看,是不是瘦了?”沈泰峯聲音很粗,但兩眼卻滿是柔情,他拉着沈青鸞的胳膊,看了又看。
“你這大老粗,別把青鸞抓疼了!”常氏走上前來,瞪了他一眼。
“嘿嘿,瞧你說的,我看到青鸞高興還不成嗎?咱家可就這麼一個女兒……”
“要看,喫飯的時候再看也成,人都齊了,我們開始吧?”她向正位之上望了望。
沈千嶽點了點頭,剛想開口卻聽到了沈泰峯的驚喊。
“你這老頭子想死啊,一驚一乍的……”常氏也被嚇了一跳,可是看見自己丈夫舌撟不下的樣子,也不禁疑惑起來。
“丫頭,你手上是……”沈泰峯的眼睛本來就很大,此刻更是撐得像兩個燈籠。
沈千嶽聞言也看了過去,同樣驚嚇而起,沈青鸞則將手臂往後擺了擺,臉上露出難色。
“這……不會錯的……”沈泰峯抓住她的手腕,提上近前看了又看,大喊,“是掠影劍!”
“青鸞……你從何處得來?”沈千嶽上前問道。
“這……是一個朋友送的……”
“朋友?”沈泰峯皺眉道,“什麼朋友會將上古聖兵輕易送人?”
“青鸞?”
面對父親和二叔的一再追問,她將頭深深埋下,不知如何作答。正在這時,一名家僕跑了進來。
“啓稟老爺,門口有一年輕公子求見。”
“年輕公子?”沈千嶽皺眉問,“是什麼人?”
“他說自己叫雲筠,是來找大小姐的……”
沈青鸞猛地擡起頭看向報信的僕人,這回輪到她瞠目結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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