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鐵罐響叮噹（三）

究極鋼鐵俠跟隨席勒回了飛船上的房間，作爲特邀嘉賓，他擁有一整個套間，還有這艘觀景飛船上特有的巨大的觀景窗。

峯會之所以選在這裏舉辦，是因爲這裏肉眼可見環形區星雲，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接近於正圓形的星雲，在浩瀚的宇宙當中也是相當罕見的景色。

透過巨大的梭形落地窗可以看到，一片璀璨的星雲在黑暗中閃爍着絢麗的光芒，由無數星星和彩色的氣流構成，形成無比宏偉壯麗的景觀。

席勒第一次進入房間的時候，也爲這驚人的美麗而震撼，星雲中散發着各種不同的顏色，紅、橙、黃、綠、藍和紫，濃淡相宜，盤繞纏結，神祕又璀璨。

席勒站在窗前注視着這片星雲，似乎深深陷入了某種寧靜的深邃當中，究極鋼鐵俠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的拿起茶几上的擺件把玩。

過了一會之後，席勒回神，他似乎感覺到有些尷尬和不自在，於是轉頭向房間的另一頭走去，可究極鋼鐵俠卻主動出聲說：“這真的很美，不是嗎？你在這樣的景色當中看到了什麼？”

席勒的腳步一頓，但是微微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能有什麼領悟呢。”

“美麗不因矚目的次數而削弱它的魅力。”究極鋼鐵俠的語調當中終於沒有了那種自在的笑意，而是顯得十分認真，他說：“它一定給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讓你每一次這樣注視着它的時候，回想起每一次的感悟。”

究極鋼鐵俠走到了觀景窗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他伸手指了一下對面的椅子，然後說：“我也算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不打算陪我聊聊嗎？”

“你本來不應該來這裏。”席勒轉身看向究極鋼鐵俠說：“你應該回你的宇宙去做你該做的事。”

“沒什麼是我該做的事，就像沒什麼是你現在必須違逆自己的心意去應付的事。”究極鋼鐵俠把胳膊肘撐在一側的扶手上，身體向這個方向傾斜，看着席勒說：“我能看出，從這種美麗和震撼當中抽身對你而言是件非常難的事，而人不能總做艱難的決定。”

“你纔剛剛把做不了艱難決定的人叫做蠢貨，說他們活該被收割。”席勒嘲諷道。

“你搞反了因果關係，我想。”究極鋼鐵俠搖了搖頭說：“因爲他們是蠢貨，所以他們做不了放棄享樂的決定，你既然一直在做這種決定，就說明你比他們有更強的意志力。”

果然，究極鋼鐵俠看到席勒又把一側的手臂緊緊的貼着身體，而另一側放在鼻子下方摸了摸，這是感到尷尬和不自在的表現。

“坐下來吧，醫生，或者我們也可以就沉默的坐在這兒，看這片永恆旋轉的星雲向無窮時間中以自身的存在投射對任何自詡宏偉之事的鄙夷，這世界就是這樣，某些人的存在就是對另一些人的詆譭。”

究極鋼鐵俠能夠明顯看到，席勒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手指輕顫了一下。

席勒走了過來坐下，兩人在巨大的觀景窗的一側對坐。

房間中沒有開燈，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星雲投射的微光，將兩人的身影照成剪影，比巨大的星雲當中最爲飄渺的星辰塵埃還要渺小的多，但影子卻拉的很長，像月光照耀下的沙石。

“你有多久沒有給人做過心理治療了？”

“我昨天才……”

“你知道那並不是。”究極鋼鐵俠搖了搖頭說：“外星人不是我們的同類。”

“但他們也有情感，他們也……和我們沒什麼不同。”

“你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嗎？”究極鋼鐵俠挺直身體，然後將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並說：“從某個時刻開始，你感覺自己失去了爲他人排解負面情緒的能力，直到某個時刻，你意識到自己逐漸在失去感知他人情緒的能力。”

“但這並不是作爲一個心理醫生所必備的能力。”席勒否認了，他說：“共情心和同理心固然重要，但這份工作不是這樣運作的，不是我們與病人感同身受然後安慰他們，我們也依賴知識和理論以及豐富的經驗，或者說我們主要依賴這個。”

“但逐漸的消逝和敗退依舊讓你感覺到痛苦，你明白有什麼流走了，但卻毫無辦法。”

“只是我最近無法將注意力放在這方面。”席勒冷哼了一聲之後說：“爲你這樣的人，絲毫不會感覺到擔心的宇宙毀滅。”

“你認爲自己的才能是一種災難嗎？”

“爲什麼這麼問？”

“讓我猜猜。”究極鋼鐵俠伸出一隻手張開手指，然後說：“在某種程度上，你能夠預知未來，或至少有超出常人視角的預感，並不只針對眼前的危機，也能夠看到未來降臨的災難。”

“但這與其說是才能，不如說是詛咒，無知是人類能夠擁有的最大幸福，如果你不知道，就不必爲此負責，可你知道了，就總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應該去當個英雄。”

“你當然不能。”究極鋼鐵俠搖了搖頭說：“你根本不想把這變成自己的責任，如果不是英雄就有逃避的餘地，就可以不盡力，就可以在未能力挽狂瀾時說服自己，讓自己不必心存愧疚。”

“你很有心理醫生的天賦。”

“可你說過這不靠天賦。”

席勒沉默的看着究極鋼鐵俠，而究極鋼鐵俠說：“在來找我的時候，你選擇並不露面，但這可以理解，畢竟我們兩個並不熟悉，你並不想把全部的真相告訴我，接觸自然越少越好，這樣能防止我追根究底。”

“可最令我奇怪的是，你現在居然混在一羣外星人堆裏，而不是在地球上和你的英雄朋友們積極備戰，準備對抗即將到來的災難。”

斯塔克把手肘挪得更靠前了一些，身體前傾緊盯着席勒的眼睛問：“告訴我，爲什麼不呢？”

席勒轉頭去看窗外的星雲。

“我早該想到的。”究極鋼鐵俠說：“真正的朋友是不會介意爲你赴湯蹈火的，你也應該清楚這一點，如果你同所有人無話不談，那麼情景就應該像我說的一樣，你們衆志成城，而不是你孤單一人，回答我，席勒醫生，你從來沒把你看到過的告訴任何人嗎？”

“這沒有意義。”席勒把頭轉回來看着究極鋼鐵俠說：“如果某天有個人跑過來跟你說，世界要毀滅了，我們要早做準備，你會信嗎？”

“如果我不信的話，我還會在這兒嗎？”

“但如果之後什麼都沒發生呢？”

究極鋼鐵俠微微皺了一下眉說：“你的預言不是完全準確的嗎？”

“這個世界上沒有完全準確的預言，只有預言的內容可以被改變，提前預警纔有意義，否則我什麼都不會說。”

究極鋼鐵俠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席勒的意思，席勒把預言的內容告訴了其他人，他們早做準備，避免了預言中的災難發生，那麼就說明預言不完全準確，但如果他們提前預知，做好準備，利用各種方法還是沒能改變預言的結果，那席勒也就根本沒必要把預言結果告訴他人，因爲這必然發生，怎麼努力也無用。

既然席勒的意思是他說過，那就說明預言當中的災難是可以避免的。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究極鋼鐵俠確定席勒確實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這是一種極爲驚人的才能。

“我當然知道，只要有一次類似的情況發生，就會極大的傷害你與親近之人的感情，這是個兩難的抉擇。”究極鋼鐵俠說，然後他又問：“在你告訴我之前，你想過我會相信嗎？”

席勒終於露出了今天以來最爲複雜的神情，然後搖了搖頭。

究極鋼鐵俠低沉的笑了起來，他用滿含笑意的眼睛看着席勒說：“多麼諷刺啊，你的英雄朋友們不再相信你，覺得你只是危言聳聽，而你想要利用的一個邪惡的罪犯卻毫不猶豫的相信了你的話，併爲此做出了努力。”

“那麼你到底爲什麼會信？”席勒問道。

“因爲我足夠聰明。”

“可鋼鐵俠……”

“不，我指的不是智商。”究極鋼鐵俠搖了搖頭說：“我知道曾經的我是怎樣的，鋼鐵俠理解了這個宇宙當中的幾乎每一件事，但他卻不懂人心，這是屬於瘋子的特權。”

這個瘋狂鋼鐵俠的眼睛在星雲散發出的微弱的光芒當中出現了暖粉色和冷藍色的偏光，璀璨的像是一顆暗室裏的珍珠。

“當你開始去思考那些公式和定理之外的東西，你就會理所當然的得出一個令自己瘋狂的結論，而後便突然通曉了英雄鋼鐵俠永遠不能理解的東西，那就是人的感情。”

“曾經的我像是一個巨大的信號接收器，我感受着人們複雜的情感，回饋以同樣洶涌澎湃的感情，而當我學會冷眼旁觀，我自然就能比旁人看出更多東西。”

“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麼？”

“一種絕望。”

究極鋼鐵俠看到席勒的眼中某種東西頃刻崩塌，就像一面脆弱的鏡子一般破碎了，然後窗外星雲的光照進去，卻沒能照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知道但無能爲力是這個世界上最絕望的事。”席勒開口說道：“所以我才說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你明明信了，也有能力去改變，但你選擇了放棄，結果依然不會變。”

“我也說了，促使我去拯救宇宙的動力已經不會是善良了。”究極鋼鐵俠的雙眼閃着溼潤的光，就好像他又回到了他還是個英雄的時候，如此敏感而動人。

“那麼會是什麼？”席勒問。

究極鋼鐵俠聽到了獵物在陷阱旁輕踩雪地的簌簌聲，但他同樣能夠聽到警惕的嗅聞吹開落雪的聲音，於是他垂下眼簾說。

“我誠實的說，我認爲應該給你一次有力的回擊，你在萬千宇宙的無數鋼鐵俠當中找到了我，因爲我有鋼鐵俠的才能，但卻毫無底線。”

“我的確能做到比鋼鐵俠更多的事，但卻不意味着我要爲了宇宙而這麼做，如果我會付出的比你的英雄朋友鋼鐵俠更多，只會是因爲我覺得，我也可以在萬千宇宙裏的你當中，看到你與我相合的才能和底線——我可以嗎？”

席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問：“爲什麼？”

“爲什麼什麼？”

“爲什麼是我？”

“總之不會是因爲你從來沒被選擇過。”

席勒用力的閉上了眼睛。

究極鋼鐵俠在心中說：“上鉤了。”

席勒在心中說：“上鉤了。”

高手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