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鎂光燈直直打在臉上，唐殷有一瞬間的不適應，藉着擡手的動作擋了擋，臺下密密麻麻的腦袋直勾勾地對着舞臺，他倒是沒有緊張的感覺，只是不經意間瞥見臺下前幾排熟悉的兩個人時，心裏微微有些不安。

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劇情進展到新兵入營的操練，唐殷換下了粗布短打，帷幕再一拉開，已經是英氣的少年將軍的扮相，正當他帶着手下側面包圍敵軍的時候，臺下突然一聲破音的尖叫。

“唐殷好帥！！！！”

“”

果然。

按照劇情設置藏在道具山包後面，唐殷條件反射向下望去，就見某個蠢貨不知道從哪裏扯出來一條橫幅，喊得聲嘶力竭大聲應援，與此同時臺下短暫靜寂之後爆發出此起彼伏的爆笑聲，被本來緊張壓抑的埋伏氣氛破壞的很徹底。

林皎恨不得衝下臺去錘扁那兩個不合時宜就搞笑的傢伙，奈何快要上場，即使恨得牙癢癢也只能憋住，寄託希望給臺上的夥伴不要太受影響，心裏已經謀劃了無數個泄憤的計劃。

被無數x光一樣的視線從頭到尾掃視着，蔣毅覺得遭受了無妄之災，奈何又攔不住某人犯蠢，羞恥之際，只能拉過橫幅蓋住自己的臉，緩緩擋住臺上老大射過來的眼刀。

攔不住，救不了，等死吧。

“操。”

唐殷小聲罵了一句，握着手裏本來準備待會手刃敵軍的大刀，有一瞬間思緒跟林皎達成了共識，想不顧一切衝下去砍死那個還在興致勃勃揮舞燈牌的“好兄弟”

果然，不該相信這兩個蠢貨的驚喜，這都第幾次了？！！！！

漫天鬨笑中臺上衆人也有點憋不住，但好在還知道表演更重要，因此只是一瞬間的破功，隨後很快進入正題。劇情進展到第一場戰事，唐殷收回想殺人的視線，落到對面敵軍的身上時眼神還帶着點殺氣，倒也符合現在的緊張狀況。

他扮演的角色勇猛無敵，這場打戲關乎人設，林皎他們小組排練設計了很多次，因此打起來行雲流水，配上蘭陵王入陣曲做背景音樂，倒真有幾分戰場廝殺的味道，而這場拼殺中第一次殺人的木蘭由於分神差點死於敵人刀下，最終還是唐殷扮演的角色手起刀落斬殺了不少敵人，最終敵軍短暫退去。

唐殷拎着滴血的刀朝着負傷的木蘭一步一步走過去，面色在聚光燈下顯得格外冷凝，但完全不影響過於出衆的顏值，血跡染上少年如玉的眉眼，脆弱與冰冷矛盾共存，交織出與衆不同的美感。

於是，劇情進展很順利，但觀衆反響出現了意外。

臺下短暫地被利落的打戲震驚了一下，竊竊私語中微一擡頭，隨後炸開自發地歡呼和尖叫，此起彼伏，程頌反應過來跟着搖旗吶喊的時候，已經完完全全被高分貝的女聲淹沒，聽不見半點自己的聲音。

“操操操，好帥好帥！！！”

“唐殷好帥！！！”

一聲聲疾呼生生止住了唐殷的步伐，好在背對着大部分觀衆，掩蓋了他抽搐的眼角，作爲直觀面對戰損妝的男神，周惟本來又要失神，差點崩了人設，但臺下顏狗的歡呼，以及旁邊林皎的小聲提醒讓她迅速回神，找回了女主角的自我修養。

按照劇本，唐殷走到人跟前擡手把人用力拽起來，斥罵了一聲：“弱不禁風，怕死就別上戰場拖累別人！”

少女面色僵住，戰爭的殘酷讓她四肢癱軟使不上勁，但來自戰友的輕視和死亡的威脅反而讓她的內心燃起了熊熊的、名爲抗爭的怒火，這是屍橫遍野的戰場，不是雲鬢添香的閨閣，但要回到後者，首先她得活着

眼前這雙手沾滿了血跡，有無數屠戮的痕跡，但正因如此，他們才得以保全性命。

冷冰冰的語氣夾雜着後怕和惱怒，恨鐵不成鋼，眼前有些模糊，突然寒光一閃，少女藉着他的力道猛地起身，緊握的刀高高揚起，下一瞬劃破了準備偷襲的敵軍的胸膛，鮮血噴濺在二人臉上，側臉是如出一轍的冰冷堅毅。

學着他的模樣褪去膽怯，即使手腕仍舊不可控制地發抖，但有了反駁的底氣。

“瞧不起誰啊？”

其實沒有誰不怕死，也沒人天生就喜歡殺人

只是大家都有必要的，需要去守護的人，這是持劍的理由，或許能稍稍減輕一些對死亡的惶恐，以及對殺戮的厭惡。

至此女孩完成了從閨閣少女到戰場女兵的轉變，一行人行軍途中艱辛萬分跟幾波敵軍交戰之後，最終傷痕累累與大部隊匯合，夜晚燃起了休整的篝火，酒足飯飽話家常。

“你這小子看着瘦瘦弱弱的，沒想到殺起人來還不賴嘛！來，哥哥我敬你一杯！多謝你救我一命！”

“就是！人不可貌相啊！花兄弟有大將之才！”

“哪裏哪裏，比不上咱們隊長，隊長將來肯定能當上大將軍。”

少女已經學着融入粗獷的野地和男人堆，一碗又一碗的烈酒灌下去，直到篝火撲簌地聲響逐漸減弱，昏黃的火焰映在人臉上，柔和靜謐，戰後的鬆弛和安寧，醉酒後的微醺給回憶留下了足夠的空間和氛圍。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夜半送別時，相攜安慰的爺孃，淚眼婆娑的阿姊，不明事理的阿弟，縱橫分明的阡陌、田埂上女伴的歡聲笑語

藉着醉意少女暈暈乎乎起身，燈光逐漸漸暗，隨後以另一種朦朧的形式僞造成皎潔的月光，陰影交錯間，古琴曲開始流淌，林皎深吸一口氣踏上臺前，兩束亮度不一的光投射下來，穿戴相近的兩個少女猶如照鏡子般開始起舞；

拿着長扇的少女木蘭秀美溫柔，在田間阡陌悠然度日；手持長劍的女將木蘭堅毅凌冽，在戰場廝殺拼搏，一樣的舞蹈動作，但因爲手持道具和氣質的不同，卻演繹出了秀美和堅毅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最後舞蹈結束，林皎收回長劍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

天光大亮，新的一天，扮成少年模樣的木蘭從夢境中清醒，耳朵聽見戰友嘟囔着回家的聲音，她手撐在腦袋後面擡頭望天，半晌問旁邊同樣清醒的伍長，語氣稀鬆平常。

彷彿隨口一問，道：“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家？”

“打完這場仗吧”唐殷扮演的伍長側頭看了她一眼，答得隨意：“打完就回家了。”

“真的？”

少年學着她的動作躺下，腦袋枕在交疊的手心，彷彿真的在專注地欣賞漂浮的雲朵，臺上臺下，始終沒有聽見回答的話。

隨後，帷幕緩緩落下。

場內靜了好一瞬，彷彿沉浸在最後一幕的餘韻中，還在等着那一句回答，等鎂光燈再次聚焦在念串詞的主持人身上時，觀衆纔回過神，然後就是是震耳欲聾的掌聲，一聲一聲“木蘭”、“姐姐”、“女俠”的歡呼聲，以及一陣接一陣的議論聲。

林皎舞蹈一跳完就趕緊縮回後臺，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誇他們班演得不錯，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揚，但隨着動作間扯動了大腿，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轉而齜牙咧嘴扭出了表情包。

疼的。

該死！基礎功荒廢太久，剛剛一字馬劈叉的時候肌肉拉傷了。

唐殷下了臺視線不自覺在人羣中晃了一圈，沒見到舞劍女俠的身影，他繞開團在一堆慶祝表演完美成功的衆人，沿着後臺一路找，最終在之前二人撞到的涼亭裏找到了靠着欄杆滿臉糾結的少女。

女俠此刻擡腳搭在欄杆上痛苦地拉伸，本該侵略性十足的裝扮此刻在月光下疼地蜷縮，顯得可憐。

又莫名地好笑。

誰能想到舞臺上颯爽動人的俠女，下了臺之後卻大腿肌肉拉傷，只能躲在涼亭裏孤獨拉伸？特意找了個角度給她拍了好幾張照片留作紀念，唐殷這才走出角落。

“怎麼？肌肉拉傷了？”

“閉嘴。”

“好凶。”

嘴上這麼說，表情卻沒有半分害怕的意思，並且語氣一如既往的欠揍，林皎咬牙瞪回去，奈何腿上實在疼痛，殺傷力大減，只能憤憤不平，勉強借着旁邊的柱子才能站穩。

現在場面有點搞笑，林皎手指頭扣弄着柱子表面，視線逡巡着地面，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被誰看見不好，偏偏被他給看見了，這下好了，面子裏子都沒了

真是恥辱！

“剛刷的漆，”

眼看着她快把柱子剝下一層皮了，唐殷上前兩步靠在她旁邊的欄杆上，勉強忍住笑意提醒道。

“損壞公物要賠錢的。”

他話音剛落，林皎條件反射地撤開了手，一個沒站穩摔坐在長椅上，腿還搭在欄杆上，這麼狠狠的一下被迫拉伸，她疼得差點尖叫，等終於緩過勁來之後，發現腿上疼痛好了許多，陰差陽錯給拉伸到位了。

林皎眨了眨眼把腿挪下來，坐在一邊敲了幾下，少年見她沒什麼大礙之後，眉宇微松，依靠在欄杆上，半邊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晰，林皎多看了兩下，驀地表演前他略顯低落的狀態。

也不知道這人心裏裝了什麼，時不時就得陰鬱一會兒，她都數不清自己撞見過多少回了。

心裏暗自吐槽，林皎嘆了口氣，決定做個交易。

“要不要去喫點夜宵？”

靠在欄杆上的時候思緒不自覺地翻涌，唐殷有一瞬間非常想點根菸，只是空蕩的口袋讓他忍住了動作，耳邊是少女細細簌簌的活動聲，像是坐不安穩的貓，總要弄出些動靜，卻不引人厭煩。

然後，正當他準備找點話題的時候，貓貓突然發出了邀請。

“嗯？”

倒是難得，這回聽起來似乎是好事情？

“我請客，”

對上少年的視線，林皎指了指後山的方向，那裏是黑暗中另一團帶着誘人香氣的燈火，反正他們班後面還有好幾個節目，餓着肚子等太難受了。

而且她這副樣子去見人，有點尷尬，還是保留給大家完美的帥氣形象好一些。

綜上所述，林皎招手示意少年過來扶自己一把，語氣期待，已經開始列舉自己的備選。

“去吃麪怎麼樣？或者炸串？之前說好了請你喫東西的？”

最好喫過了之後，懂得“喫人嘴短”的道理，主動把今天的事情嚥進肚子裏，就當沒看到。

說起來要不是這個人非拖自己下水，她何必受這個無妄之災，真是想起來就一肚子氣，要不是看在他今天表現可圈可點，並且心情還不太美妙，看起來有些可憐的情況下，她肯定要跟唐殷翻臉的。

轉眼間夜幕即將降臨了，禮堂內的狂歡還在繼續，少女因期待而微微有些張揚的聲線在涼亭內盪開，輕而易舉地擊碎了混亂的喧囂，準確地傳遞到了耳朵裏，連帶着她的興奮也一起傳染了過來。

“或許還可以喝杯紅茶？”

“要求真多。”

輕易地被說服了，唐殷任勞任怨地上前把人扶住，兩人沿着梯子往後山爬，藉着陰影的遮擋，他不自覺垂眸，視線毫不掩飾地落在林皎臉上，將她細微的疼痛和掩不住的愉悅統統收入眼中。

視線重獲光明的時候，二人已經到了麪攤前，就近找了張凳子坐下，林皎自顧自地點了碗麪犒勞自己，同時沒忘記唐殷扶着自己的辛苦，給他加了個煎蛋表示謝意。

熱騰騰的霧氣升騰，模糊了她的面容，也給了少年正大光明盯着人看的機會，唐殷看了好一會，直到視線觸及她下巴處突兀的油漬。

“怎麼了？”

“沒什麼。”

視線被察覺，唐殷若無其事搖了搖頭，半分異樣都不顯，也沒有提醒林皎的意思。

只是垂眸的時候，脣角不可抑制地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