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節目

假山上流水淙淙，霧氣伴着涼風不時吹過，羅歲言坐的位置正對風口，後背有點發冷。

今晚的菜色豐富而精緻，只是她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即使有竹林流水間隔，周圍的聲音還是會不斷傳過來，畢竟是大年夜，四處都是熱鬧的歡聲笑語。

羅歲言跟父親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跟孟雅薇母子更是沒什麼話題可聊，但是不說話又不像那麼回事，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聊。

趁着孟雅薇出去洗手的功夫，桌上暫時安靜下來，羅歲言趕緊拿出手機，將商務意向書發給羅元青，“爸，這是我朋友的公司，你看一下，可以合作嗎？”

她等了一晚上，就是爲了問出這句話。

羅元青將手機拿到面前，放大字體，眯着眼看完，沉吟片刻道：“這家公司我知道，產品年輕新穎，商業價值也不錯，如果要合作的話，可以考慮。”

羅歲言心中一喜，眉梢微微舒展開來。

可是羅元青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的心情又瞬間跌到谷底，“你要是想幫他們談合作，得等到收假以後，去公司找你哥，按流程來。”

羅歲言愣住，要是嚴格走流程，從談判磋商到正式拍板，時間跨度太長了，學長的公司根本撐不住。

而且，她自小就有些害怕孟哲，走路都要躲着走，又怎麼敢去跟他面對面談業務？

父親這幅公事公辦的態度，多多少少傷了羅歲言的心。

坐在對面的孟哲雖然剛纔一直沒說話，卻把他們的對話聽了進去，意味深長地笑着說：“阿言可能不知道，我最近在公司學習管理，有事情儘管來找我，隨時恭候。”

“沒事，不着急，”羅歲言心中一沉，臉上勉強維持着笑意，“我就是隨口問問。”

醞釀了一晚上的話題，剛剛起了個頭就被掐斷，羅歲言心裏發悶，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擔心說得太多會讓父親爲難。

“阿言，來，給你的壓歲錢。”洗手回來的孟雅薇從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紅包，遞給羅歲言。

羅歲言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拒絕道：“不用了阿姨，我都工作了，怎麼能收壓歲錢呢？”

“還沒結婚就是孩子，拿上吧。”孟雅薇笑着說。

羅元青今天心情不錯，看着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頗有成就感，靠在椅子上笑呵呵地說：“快收下，是你阿姨的一片心意。”

羅歲言無奈接下紅包，扯了扯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羞澀的笑容，“謝謝阿姨。”

“媽，我也沒結婚呢，怎麼沒有我的啊？”孟哲在一旁故作喫醋道。

“一邊去，你年薪多少自己心裏沒數嗎？”話一出口，孟雅薇意識到這話似乎有些不妥，轉頭打岔道，“對了，阿言還在學校工作嗎？”

“沒有，我換工作了。”羅歲言低頭喝了口甜湯，沒有多說。

“女孩子嘛，在外面跑來跑去太辛苦了，”孟雅薇擺弄着手腕上的玉鐲，“讓你爸在公司裏隨便找個位置，肯定比你在外面給人打工強。”

有時候，羅歲言真的挺煩自己這個“特殊能力”的，如果她看不到對方的心情，就可以坦然把這話當做長輩真摯的關心，並且給出最恰當的反應。

可惜，她清清楚楚地感應到了孟雅薇藏在微笑下的鄙夷，這讓她實在沒辦法誠懇地說出“謝謝阿姨關心”幾個字。

“不用了，”羅歲言放下勺子，用溼巾擦了擦手，“我想在社會上多鍛鍊鍛鍊。”

“說起來，阿言怎麼還沒有男朋友啊？”孟雅薇問。

羅歲言暗暗吸了一口氣，竭力保持着微笑道：“我畢業還沒多久，工作也忙，顧不上。”

“媽，你別問了，說不定人阿言早就偷偷談了呢，只是不想告訴你們而已。”孟哲哈哈笑着說。

“到底有沒有男朋友啊？”孟雅薇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阿姨，真沒有。”羅歲言的耐心已經快到極限，手邊的桌布不知不覺間被抓出了一塊凌亂的褶皺。

“那阿姨給你介紹一個吧。”孟雅薇一臉熱切。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羅歲言看得出來，孟雅薇此刻的心情是發自內心的喜悅和迫切，她是真心想牽這根紅線。

這倒讓羅歲言有些不知所措了。

“阿言，來，你看看，”孟雅薇不等她回答，立刻拿出手機，翻找着聊天記錄，“這是盧氏集團的小兒子，特別優秀，你爸爸也認識，他們家跟咱們一直都有業務來往，知根知底的。”

羅歲言看着照片裏那個靠在橘色跑車上，眼底發青，明顯縱慾過度的男人，抿了抿嘴角，沒說話。

她已經後悔來這一趟了。

原來，今晚的年夜飯只吃了一半，餘興節目纔剛剛開始。

“不喜歡公子哥兒，是不是？”孟雅薇十分貼心，將手機往下翻了翻，“沒關係，你再看看這個小夥子，公司外聯部的經理，三十歲出頭，能力超羣，現在在小哲手底下工作，將來稍微扶持一把，前途無量。”

羅歲言掃了一眼屏幕，看得出來，的確是爲公司付出了不少心血，年紀輕輕的，頭髮都幾乎熬沒了。

“這兩個男孩都很不錯的，”孟雅薇說，“趁着過年放假，阿姨給你安排一下，分別見見吧。”

“我……”羅歲言正在搜尋委婉拒絕的藉口，孟哲突然噗嗤一笑，端着酒杯搖了搖，說道，“媽，你快消停點吧，阿言眼光高，你介紹的這些，阿言怕是一個都看不上。”

在這一刻，羅歲言突然就明白楚明誠爲什麼要花錢找自己去盯着楚堯了。她也想找人暴揍孟哲一頓，不怕明面上的人,就怕暗地裏的狗，這種不動聲色的陷害和攻擊才最可怕。

果然，聞言孟雅薇面露尷尬，羅元青也是眉頭一皺，緊接着嚴肅道：“阿言，你阿姨一直惦記着你的事情呢，聽話點，別讓大人操心。”

“後天晚上小哲不是要去盧家拜年嗎？順便帶着阿言一起去吧。”羅元青安撫般地拍了拍孟雅薇的手，就這麼做了決定。

假山上滑落的霧氣越發濃重，溼冷的寒意貼着後背，讓人渾身不適，明明纔剛過晚上八點，羅歲言卻感到有些精疲力盡。

餘興節目到此爲止，她不想玩了。

鬆開緊握到痠痛的手指，羅歲言推開椅子，緩緩起身，在其他人詫異的眼神中，正要開口，耳邊突然傳來一道低沉而溫柔的嗓音----

“羅助理？好巧，你也在這裏喫飯？”

楚堯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深藍色休閒西裝、米白色毛衣，沒有系領帶，姿態略顯隨意，但是依舊清俊雅緻，氣度不凡。

霧氣嫋嫋迷了眼睛，羅歲言用力眨了眨眼，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在看到楚堯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羅叔叔、孟阿姨，新年好。”楚堯走近，禮貌地打了招呼。

“你是……楚家老大？”孟雅薇認出了他，顯得有些驚訝。

經孟雅薇這麼一提醒，羅元青也想起來了，一邊起身客氣地邀請楚堯入座，一邊疑惑地看向羅歲言，無聲地詢問：“你們認識？”

“這是我老闆，楚堯。”羅歲言簡單介紹道。

楚堯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在羅歲言旁邊，微笑道：“沒有打擾你們吧？”

“沒有沒有，過年嘛，就是要熱鬧。”孟雅薇雖然跟楚明誠的媽媽交好，但是也明白這位大公子在楚家的地位不可小覷，精明如她，自然懂得左右逢源的道理。

“能在這裏碰到，本就是緣分，”孟雅薇舉起酒杯，笑着說，“沒想到你還是我們阿言的老闆，實在是太巧了。”

楚堯也端起酒杯，姿態優雅，“借花獻佛，敬您和孟叔叔一杯。”

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紅酒，坐下後，楚堯用膝蓋輕輕碰了碰羅歲言，低聲問道：“好些了嗎？”

“嗯。”羅歲言用酒杯擋住臉，淺淺的梨渦掛上嘴角，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

二樓的玻璃房裏，餐桌上擺滿了菜品，周圍卻空無一人。

圍欄上趴着四個身影，像站在電線杆上的麻雀，齊刷刷盯着樓下這張桌子。

“我去，還真的加了椅子，坐到那桌去了？”蘇睿搖着腦袋，嘖嘖稱奇。

“你們說，楚堯是不是有點反常？”衛斯宇輕輕搓着下巴，半是疑問半是感嘆。

“楚老師這是……”夏初興奮得雙眼發亮，一手撐在蔣寒肩膀上，踮着腳朝下望，“曬裂的葫蘆----開竅了？”

只有蔣寒還算冷靜，觀察半晌後，給他們潑了一盆涼水，“這女孩不是楚堯喜歡的類型。”

“你怎麼知道？”夏初回頭瞪他。

“直覺。”蔣寒扶着夏初，擡手將她散落的長髮撥到耳後。

“但是我從來沒見過楚堯這麼沉不住氣，”夏初朝他擡了擡眉毛，“說不定這次是真的動心了呢。”

“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沒有‘動心’兩個字，”蔣寒嗤笑一聲，“他那顆心，僅僅是輸送血液的一個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