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坦白

羅歲言沉默了。

楚堯挑眉看向羅歲言，等着她的回答。

“剛纔來查房的護士心裏有事，在想着人……”羅歲言慢慢地說，“應該是在想男朋友，她身上氾濫着戀愛的氣息。”

“那個醫生，他……”羅歲言乾咳了兩聲，表情有點不自然，“大概還會再來……他離開時的心情有些戀戀不捨……”

這病房裏一共就他們兩個人，醫生對誰戀戀不捨，不言而喻。

楚堯沒有說話，似在消化這個信息。

他回憶起羅歲言之前在諮詢過程中的表現，雖然這件事情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一直以來，羅歲言對來訪者情緒的洞悉與捕捉能力確實無人能及。

似乎是爲了印證羅歲言的話，十分鐘後，年輕的醫生果然又來了，拿着兩盒口服藥送到楚堯牀頭，一本正經地指導服藥期間的禁忌，眼神卻一直偷偷看向隔壁牀的羅歲言。

羅歲言側過臉，捧着手機假裝翻看信息。

楚堯似笑非笑地說：“麻煩醫生了，這麼忙，還親自把藥送到病房來。”

年輕醫生被一語破的，不好意思地把手揣進白大褂的口袋裏，結結巴巴地說：“應該的……聽說你們是見義勇爲才受傷的，所以……呃，你們注意休息。”

病房門再次被關上，這下應該沒有人再來打擾了。

羅歲言坐在牀邊，緊張地問道：“你相信我嗎？楚老師？”

“既然如此，”楚堯笑了笑，“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到底信不信？”

“其實……”羅歲言面色尷尬，“你的情緒我一直都感應不到。”

“嗯？”楚堯眉頭飛快地蹙起又舒展。

“只要靠近別人，我就能感應到對方的情緒心態，可是你不行，”羅歲言搖搖頭，“你在我這裏似乎被絕緣了，我只能看到你外在表現出來的狀態。”

“要不要再試試？”楚堯難得對某件事如此感興趣。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羅歲言強忍着沒有表現出太明顯的激動。還有這麼好的事情？

“可以，來吧。”楚堯點點頭，頗有實驗精神，甘做小白鼠。

羅歲言披上外套下牀，將椅子拖到楚堯病牀邊，全神貫注地望聞問切一番，毫無所獲，看到楚堯面色無異，便壯着膽子朝他胸口輕輕靠過去。

“咚、咚、咚……”心跳聲平穩如常，胸膛炙熱，鎖骨清晰。

羅歲言沒感應到楚堯的心情，倒是把自己聽得心神不寧，臉越來越熱。

幾分鐘後，她故作鎮定地坐直身子，揉着耳朵，含含糊糊地說：“有種很微弱的情緒……勉強稱得上是好奇吧。”

楚堯跟她對視一眼，然後十分自然地收回視線，擡頭看向還剩小半袋的藥液，語氣平平地說：“其實你沒有肌膚飢/渴症吧？”

羅歲言一怔，微微張着嘴，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你以前想方設法地靠近我，只是因爲好奇爲什麼感應不到我的情緒，對嗎？”楚堯繼續說道。

羅歲言僵在椅子上，久久不敢開口。

……

錢小冉將養生煲裏的安神湯倒進保溫飯盒裏，小心地封好蓋子，擦了擦手，打算去客廳拿袋子裝起來。

一轉頭，看到羅歲言正推開大門走進來。

“你怎麼回來了？”錢小冉喫驚地瞪大了眼睛，“我正要去給你送湯呢。”

“醫生說我輸完液就可以回家了。”羅歲言耷拉着腦袋，走到玄關換鞋。

“你傻啊？醫生讓你回你就回了？”錢小冉恨鐵不成鋼地數落道，“好不容易給你們兩個人安排到同一個病房，你就算是裝病也得想辦法留下來啊。”

羅歲言換了鞋，走進客廳，把自己砸進沙發，懨懨地說：“我不敢。”

錢小冉從廚房將保溫盒端了過來，放在桌上，拽起羅歲言給她手裏塞了個大勺子，“快喝吧，特地邀請我媽遠程指導着熬的。”

羅歲言一邊低頭喝湯，一邊給錢小冉講述剛剛在病房裏發生的事情。

“聽你這話，楚堯沒有怪你，也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啊？”錢小冉坐在地毯上，雙手杵着下巴。

“他確實挺平靜的，”羅歲言把飄在湯麪上的枸杞吹到一旁，“但是我自己心虛得不行，實在待不下去了。”

“你可真慫。”錢小冉搖頭。

“我不想再騙他，”羅歲言咬碎一顆蓮子，輕輕嘆了口氣，“但是也不敢說太多，我怕露餡，更怕他生氣。”

“行吧，只能這麼着了，”錢小冉說，“總之我勸你一句，愛情裏，機會稍縱即逝，別等到火燒眉毛了才着急。”

“那你呢？”羅歲言問。

“我？”錢小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嗯，你跟楚明誠，沒有進展嗎？”羅歲言放下勺子，摸了摸肚子。

“我跟他有哪門子的愛情啊？”錢小冉哈哈笑着揮了下手，“少污衊我，我們可是純潔的合作伙伴。”

第二天還要去醫院，羅歲言沒有多餘的精力跟她再聊下去，打了個哈欠，洗澡睡覺去了。

清早八點，羅歲言在附近買了一份清淡的早餐，打車直奔醫院。

雖然人在醫院，還穿着寬鬆的病號服，但是楚堯把自己收拾得十分乾淨清爽，臉色也不如昨天那般蒼白，不過仍然沒什麼胃口，只喝了杯水，早飯推給羅歲言吃了，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昨晚那個話題。

等待護士過來輸液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羅歲言回頭看去，門口站着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寸頭男人。

對方手上提着一隻大箱子，一邊疾步走進來，一邊匆匆說道：“楚老師，我剛下飛機，聽說這邊的事情趕緊就先過來了。”

“坐吧。”楚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看起來跟對方挺熟的樣子。

羅歲言覺得這男人看着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只好禮貌性地衝他點點頭。

對方坐下後緩了一口氣，主動向羅歲言做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楚老師的助理，劉誠。”

助理……

羅歲言呆住了。

這段時間又忙又亂，記憶力也跟着變差了，她一直覺得有什麼事情沒有解決，卻沒有去細想。

此刻看着在學校禮堂有過一面之緣的劉誠，她終於記起來了，當初入職時，她和楚堯的約定是三個月，她只做楚堯三個月的助理。

如今時間已過去將近半年，算起來已經嚴重“超期”了。

前腳鄭燕剛說她不適合做楚堯的助理，後腳人家正牌助理就學習期滿回來了，這是什麼屋漏偏逢連陰雨的巧合啊。

羅歲言趴在窗臺邊，絕望地盯着樓下。

劉誠先關心地詢問了楚堯的身體狀況，然後兩人就開始聊工作上的事情，劉誠說了許多自己此次學習的收穫和體會，言語間處處都透露着專業性。

羅歲言默默聽着，一顆心漸漸沉到了谷底。

論專業度，人家顯然更勝一籌。

論貼心度，剛下飛機就直奔醫院，想來也不會差。

論便利度，對方是個男的，無論是陪着楚堯加班還是出差，自然更方便。

這樣比較下來，她真是一點勝算也沒有，羅歲言有些慌了。沒想到錢小冉一語成讖，果真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再不做點努力，真的。

兩人聊了快一個小時，直到護士進來輸液，告訴他們陪牀人數不能超過一個，劉誠這才告辭離去。

護士扎完針離開，楚堯靠在牀頭，將眼鏡摘下來放在櫃子上，做出打算休息的姿態。

傷口處的紗布和衣物不斷產生摩擦，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乾脆將袖子挽起，露出手臂，褲子也推到不會遮擋膝蓋的位置，看了羅歲言一眼，遲疑一瞬，他又拉開被子將腿蓋上了。

羅歲言站在窗邊，靜靜等着楚堯整理完，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她轉身將淡藍色的窗簾拉起一半，病房內的光線瞬間變得柔和起來。

接着，羅歲言下定決心般一步步走到牀邊，緩緩蹲了下來。

楚堯垂眸看着她，疑惑地挑了挑眉。

羅歲言蹲在牀邊，仰着臉，由下而上地看着楚堯，眼神真摯而熱烈----

“楚老師，請相信我，我會是最適合你的助理。”

楚堯眨了眨眼睛，沒戴眼鏡的緣故，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迷茫。

羅歲言繃直後背，手指緊緊抓着病牀邊緣，一鼓作氣說出了心裏話：“你同理心弱，缺乏共情能力，無法準確捕捉到來訪者的細微情緒，更難以識別他們的感受、慾望和觀點，而這正是我所擅長的。”

“我可以幫你進入他人的情感世界，幫助你去準確感受、體驗對方的情緒，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害羞與緊張交疊，令羅歲言的聲音微微發顫：“所以，楚老師，請讓我繼續做你的助理，好不好？”

病房裏一片沉寂。

安靜的時間太久，久到羅歲言幾乎要崩潰，打算起身倉皇而逃的時候，楚堯忽然笑了，眼神裏帶着和平日不一樣的溫柔，“我還以爲你要表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