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勿念

在衆人或同情或嘲諷的眼神中，楚堯站起身，撣了撣襯衣上看不見的灰塵。

所有人都以爲他會暴怒拂袖而去，包括羅歲言。

然而，楚堯只是將羅歲言從椅子上扶起，語調平靜得仿若不曾發生任何事情：“走吧，說好玩完這把就走，不許耍賴。”

羅歲言呆呆地望着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穩優雅，處變不驚，楚堯讓所有想看他難堪尷尬狼狽甚至惱羞成怒的人失望了。

回程的車上，夜色濃重，音樂聲輕柔，今夜的一切本該是浪漫的，卻被那個殘忍的祕密擊得粉碎。

羅歲言緊緊抓着身前的安全帶，在腦子裏一遍遍地組織語言，還沒開口解釋，思緒已經混亂不堪。

車子很快停在公寓樓下，楚堯靜靜看着羅歲言，沒有生氣，也沒有向她要解釋。

事實上，根本不用解釋，通過短信裏的內容和時間，聯繫她一步步接近楚堯的過程，猜到事情的真相併不難。

羅歲言咬着嘴脣，半晌，鼻音濃重地說出一句：“對不起。”

溫熱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的頭頂，楚堯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喟嘆：“回去先好好睡一覺。”

“你……不恨我嗎？”羅歲言淚眼朦朧。

“給我一點時間。”楚堯淡淡地打斷了她。

羅歲言點點頭，匆匆解開安全帶下了車，轉過身時加快了腳步，不願意讓楚堯看見自己掉落的眼淚。

凌晨三點，錢小冉收拾完剩下的爛攤子纔回來，衣服都沒換，帶着一身酒氣就衝進了羅歲言的臥室，將她拉起來，擁在懷裏小聲安慰，“別難過了，我們跟楚堯好好解釋，他不會不理你的。”

羅歲言被她抱得喘不上氣，輕輕推開，笑了一下，“我沒事，可惜了你的生日會。”

“什麼狗屁生日，”錢小冉黯然道，“純粹是給楚明誠那狗東西搭了個戲臺。”

“你們倆的婚事……”羅歲言遲疑一瞬，“他這麼心思深重，你還要嫁給他嗎？”

錢小冉咬着牙，恨恨地說：“嫁！我當然要嫁給他，我要把他們家攪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別拿自己的終身幸福賭氣。”羅歲言哭笑不得。

“其實我是沒有辦法，”錢小冉低下頭，窩在羅歲言肩膀裏，說着說着聲音就啞了，“剛剛給我媽打了個電話，本來想說退婚的事……”

“但是兩家近期有一個大項目要合作，因此才這麼急吼吼地定下婚期，成爲利益共同體，就誰也摘不開了。”

錢小冉埋着頭，在羅歲言肩膀上蹭了蹭，“阿言，其實我挺不甘心的……”

“楚明誠知道你跟韋星澤的事情嗎？”羅歲言拍了拍錢小冉的後背。

“知道一點吧，”錢小冉抽抽鼻子，“第一次我們倆在酒吧喝醉那晚，我剛分手沒多久，抓着他當做樹洞，說了不少。”

“楚明誠之前私下問過我這件事，”羅歲言說，“他不會是在意吧？”

“在意什麼？”錢小冉氣鼓鼓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合作關係而已，他有什麼立場在意？”

羅歲言不知道的是，錢小冉從酒吧離開時，又狠狠揍了楚明誠一頓，楚明誠不躲也不避，站在原地乖乖挨下了那頓打。

有人傷了心，有人捱了打。

一場生日宴會，落得一地狼藉。

……

自從那晚分開後，楚堯一直沒有再出現。

他說了給他一點時間，羅歲言便小心翼翼地不敢打擾，但是這種度日如年的滋味實在煎熬，到底還是沒忍住，在一個星期後，打了電話過去。

站在嶄新的麓大諮詢室裏，羅歲言握着手機，聽到裏面一遍遍傳來的機械女聲，漸漸涼了心。

在成年人的潛臺詞裏，不主動不迴應，彼此消失在對方的世界，就算一種體面的告別。

而放在他們之間，大概就是分手的意思。

經歷欺騙與背叛，沒有人能坦然地當做無事發生，羅歲言明白，也能理解，她不是沒有分寸非要死纏爛打的人，但是，追人的時候大大方方，分手也要說得明明白白。

在最短的時間內交接完手頭的工作，羅歲言揣着一封辭職信，踏進了久違的諮詢中心。

“呀！歲言，好久不見！”李莎莎從前臺跑出來，挽住羅歲言的手臂時，又笑嘻嘻地改了口，“不對，現在該叫老闆娘了。”

羅歲言面色一窘，“你……你怎麼知道？”

“害羞什麼？”李莎莎笑道，“你跟楚老師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羅歲言尷尬地轉過了臉，只怕很快大家又要聽說他們分手的消息了，“你忙吧，我自己過去。”

“行，有事喊我啊。”李莎莎回了前臺的位子。

穿過熟悉的走廊，一路走到楚堯辦公室門口，敲了幾下，沒有反應，羅歲言乾脆直接推開了門。

辦公室裏沒有人，只有窗臺上的鮮花依舊絢爛，那是羅歲言訂的，她下了半年的訂單，三天一束。

想到今天過後，這些鮮花的下場也許就是垃圾桶，她心裏有些發酸。

世事無常，誰能料到這場戀愛竟然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月。

將辭職信放在桌上，羅歲言一個人默默呆坐了好久，直到下午六點，李莎莎要下班了，過來跟她道別。

“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會兒。”羅歲言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等什麼？”李莎莎揹着包，驚訝道。

“等楚堯……”羅歲言聲音發虛，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的身份尷尬。

“啊？楚老師不是出國了嗎？”李莎莎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參加一個國際心理學學術研討會，還得好幾天才能回來呢，你……你難不成住在這兒等？”

“什麼？他出國了！”羅歲言“噌”地站了起來。

“你不知道？”李莎莎湊過來，壓低聲音問，“是不是吵架啦？”

楚堯出國了……所以他不是故意躲着自己？不是要分手？

羅歲言心裏的糾結並未完全釋然，但離開時的腳步明顯輕快不少。

晚上約了錢小冉在外面喫飯，兩人坐在烤肉店裏一邊聽着滋滋聲，一邊討論接下來的對策。

羅歲言發愁該如何挽回這段感情，錢小冉發愁要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婚禮，兩個人長吁短嘆，各自愁悶。

喫飯期間，錢小冉的手機響了好幾次，楚明誠約她明天去選禮服。

錢小冉回了句“不去，你自己看着定”就沒再理他。

過了不到二十分鐘，楚明誠竟然找上門來了。

看着漸漸走近的身影，羅歲言用手肘地撞了錢小冉一下：“你告訴他地址的？”

錢小冉咬着生菜一臉懵，“我沒有，我只說我在外面喫飯。”

楚明誠徑直走過來坐在錢小冉旁邊，不打自招：“上次約會時你說想來這家店打卡，我過來碰碰運氣。”

錢小冉轉過臉嚥下生菜，沒給他眼神。

隔間裏氣氛有些緊張，錢小冉不吭氣，羅歲言與楚明誠兩人四目相對，劍拔弩張。

無論之前發生了多麼難堪的事情，錢小冉跟楚明誠婚期在即這是事實，不管作爲錢小冉的未婚夫，還是作爲楚堯的親弟弟，註定他和羅歲言以後會經常見面。

而爲了不讓錢小冉爲難，羅歲言心裏就算再憤怒，此刻都得忍下去。

烤盤上的蘑菇放置太久，發出一股焦糊的味道，羅歲言盯着楚明誠，冷冰冰地開口：“一筆勾銷了嗎？”

楚明誠微微點了下頭。

羅歲言將手裏的筷子狠狠紮在盤子裏的骨付香腸上，“是我背約在先，你報復我，我認了，咱們倆之間的賬從此兩清，但你要是對大錢不好，我會跟你拼命。”

楚明誠拿起桌上多餘的一雙筷子，將焦黑的蘑菇挑出來，扔進垃圾桶，擦了擦手，“好。”

因爲楚明誠的到來，閨蜜之間的悄悄話被迫暫停，並且很有默契地加快了用餐速度。

喫完飯，錢小冉正準備摘下一次性圍兜，楚明誠突然說了句“等等”，然後將攝像頭打開，把手機遞給了羅歲言。

“什麼意思？”羅歲言一頭霧水。

錢小冉尷尬地解釋道：“拍個照片，發到各自家庭羣裏，完成約會任務。”

羅歲言撇撇嘴，擡起手機對準對面兩人，找了個對楚明誠相當不友好的角度，咔嚓咔嚓兩下拍完，將手機還給了他。

回到家裏，洗澡換衣服睡覺，睡到半夜，羅歲言突然穿着睡衣跑進錢小冉的房間，將她推醒。

“幹嘛？”錢小冉眯着眼睛，不滿地咕噥了一聲。

“咱們之前打算去y國旅遊，辦的簽證過期了嗎？”羅歲言輕輕搖着她，問道。

錢小冉把臉埋在枕頭裏，伸手朝牀頭抽屜指去，“在那最下面，你自己看。”

抽屜一開一合，檯燈熄滅，羅歲言捧着文件袋，小跑回了自己房間。

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未影響到錢小冉，一覺睡到天光大亮，她掀開被子伸了個懶腰，隔空喊道：“阿言，陪我去選禮服吧。”

連喊好幾聲都無人迴應，錢小冉摸到牀頭的手機，看到了羅歲言早上六點發來的信息：“出去散心幾日，勿念。”

錢小冉丟下手機，無奈地笑笑：“病入膏肓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