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垃圾

楚堯不是諱疾忌醫的人，於是當天晚上他再次撥通了鄭燕的電話。

安靜地聽完他的傾訴，鄭燕清了清嗓子，提議道：“這樣吧，咱們把思路先捋一下。”

楚堯淡淡“嗯”了一聲。

鄭燕問：“你先告訴我，在這件事情裏，你想要的結果什麼？”

要什麼？

楚堯說不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明明已經分手了，卻好像總有不得不去見她的理由。

“大概是不甘心吧，想看清楚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鄭燕繼續問：“你現在遇到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問題是……好像越來越混亂，”楚堯眉宇間透出一股煩亂，“情緒、工作、人際關係，全都陷入了混亂。”

鄭燕問：“那你找到問題的源頭了嗎？”

“沒有，”楚堯認真思索數秒，“嚴格說起來，大概是從那場意外的分手開始。”

沒錯，意外，對楚堯來說，他們的分手是一場意外。

他雖然利用羅歲言做了研究，但也確實做好了要和她走下去的準備。

研究對象和結婚對象，這兩者之間並不衝突。

鄭燕嘆氣：“楚堯，我們談一個題外話，你知道愛是什麼嗎？”

沒等楚堯開口，鄭燕替他做了回答：

“愛是佔有慾，是嫉妒，是莫名其妙的喜怒哀樂，是剋制不住的欲/望，陷入愛情的同時，你就失去了理智和清醒，陷入一片混亂。”

“世界上爲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情緒？”楚堯靠在牀頭，望着窗外一彎明月，十分困惑。

……

星期一早上，和往常一樣，楚堯披着一身晨光推開辦公室大門。

擡眼的瞬間他腳步一頓，站在門口半天沒了動靜。

五分鐘後，前臺電話響起，李莎莎拿起話筒還來不及問候，楚堯的聲音就衝了過來：“我窗臺上的花呢？”

李莎莎被楚堯冷冰冰的語氣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兩天沒有送來花，之前的已經幹掉了，我就給扔了。”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楚堯說了句：“知道了。”

秋日的晴天，陽光舒朗、空氣清新，是個萬事皆宜的好天氣。

坐在辦公室裏的楚堯，卻覺得哪裏都不自在。

窗臺上空出來的那一小塊區域顯得格外刺目，他不想去看，卻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漸漸的，這種不適從眼睛蔓延到了心臟，心裏也空蕩蕩的，彷彿被人挖走了什麼東西。

強行撤回視線的過程中，眼神掃到書櫃裏的一本書----《習慣的力量》，楚堯頓時感到些許釋然。

對，沒錯，是習慣被打破後帶來的後遺症。

他討厭變化，哪怕是區區一束花也不行，因此，這種不適只是習慣導致的，跟情感無關。

認定是這個原因，楚堯心裏略微舒服了一些。

李莎莎今天早上睡過了頭，匆匆洗個臉就出門了，這會兒趁着人不多，拿着鏡子悄悄躲在前臺桌子下面化妝。

剛進行到口紅步驟，一道陰影擋住了頭頂的光。

李莎莎以爲是誰故意搗亂，正打算開口罵人，擡起頭卻看到楚堯正站在面前，面色不虞，嚇得她手一滑差點將口紅塗到下巴。

她一邊慌慌張張地收起鏡子，一邊站起來問道：“楚老師，有什麼事嗎？”

“辦公室的垃圾扔掉了？”楚堯問。

“啊？”李莎莎摸不着頭腦，怔怔地說，“垃圾……一大早就送到外面的集中處理點了。”

楚堯斂着眉沒說話。

“楚老師，是把什麼重要文件丟在垃圾桶裏了嗎？要不我去幫您找找吧。”李莎莎問。

“不用。”楚堯說完，轉身朝門外走去。

“嘶，什麼情況啊？”李莎莎疑惑地坐回去，用紙巾擦掉剛纔塗歪的口紅。

上午十點，上班族們忙着工作，晨練的人也回去了，廣場里人不多。

楚堯站在四隻顏色不同、分別有一人高的垃圾桶面前，緊緊皺起了眉頭。

給自己做了十分鐘心理建設後，他挽起袖子，屏住呼吸，揭開了標註着“幹垃圾”的那隻大桶。

畢竟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垃圾桶裏塞得滿滿當當。

好在有了垃圾分類，這個桶裏基本上沒有什麼過分髒污的物品，不過，對於輕微潔癖的楚堯來說，仍是一項艱難的挑戰。

身上的襯衣已經皺得不成樣子，額前的髮絲也被汗水浸溼，整整翻找了一個小時，楚堯才找到他要的東西。

那是一張被揉得不成樣子的鮮花包裝紙。

撕下米色包裝紙外面那張硬幣大小的二維碼，捏在手心裏，楚堯甩開額前的汗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回到辦公室，楚堯仔仔細細洗了三遍手後，拿出手機，對着放在地板上的二維碼掃了一下。

好友申請發過去後，對方秒速添加了他，並熱情地詢問有什麼需要。

楚堯發信息質問道：“曦光心理諮詢中心的鮮花爲什麼不送了？”

對方很快回複道：“不好意思啊，之前顧客下的訂單是半年的鮮花，我們已經完成訂單了呢。”

完成了……

結束了……

這意味着，他和羅歲言之間的最後一絲關聯也沒有了。

楚堯忽然覺得有點氣悶，解開襯衣最上面兩顆釦子，將手機重重地丟在桌上。

幾秒鐘後，對方的信息又過來了：“您好，需要幫您續訂嗎？”

楚堯回頭盯着空了一塊的窗臺，認真思考着要不要戒斷這種可怕的習慣。

五分鐘後……

算了，戒斷也是需要時間和過程的，慢慢來吧，沒必要這麼爲難自己。

“續訂半年，必須和之前的種類標準一模一樣。”

信息剛發出去，楚堯又飛快地補了一條：“今天、現在、馬上就送。”

……

麓大的心理諮詢室運行得很不錯，帶動了一系列良性反應，最近有好幾所大學都提出合作意向。

週五早上，孫子豪抱着厚厚一摞文件夾送到了楚堯辦公桌上。

粗粗翻看過擺在桌上的所有文件夾後，抱着一種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心思，楚堯從一堆學校資料裏挑出了麓港音樂學院的。

沒記錯的話，羅歲言的母親李雁蘭就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音樂學院那邊對於這次合作十分看重，收到通知後很快發過來了參觀邀請。

趁着週六，楚堯帶了幾個人親自前往調研。

負責接待的是一位短髮女老師，性格活潑，話很多。

一路上除了介紹學校的建築風貌外，順帶着連歷年來的奇聞軼事都講了個七七八八。

起初楚堯只是聽着，偶爾搭一兩句話，聽到她說起學校的幾位傳奇教師時，忍不住問了句李雁蘭的近況。

“您也認識我們李老師？她可受歡迎了，學校裏好多學生都是她的粉絲。”短髮老師提起李雁蘭一臉崇拜，根本不用別人搭話，她一個人就能滔滔不絕地講上大半天。

“德藝雙馨說的就是李老師本人，長得美，性格溫柔，專業能力還強，直到現在學校還經常邀請她來上公開課呢。”

“李老師的性格一直都很好？”楚堯若有所思地問道。

“嗯……我來得晚，聽說她年輕時候性格更開朗一些，後來變得沉靜了許多。”

說話間，一行人走到了綜合樓，大廳靠南邊的位置有一面巨大的榮譽牆。

短髮老師熱情地領着大家走到跟前，介紹學校獲得的各種榮譽。

楚堯走在最後，盯着牆上的一張老照片出了神。

雖然被塑封過，但是經過這麼多年的歲月洗刷，照片四周還是不可避免地發了黃。

照片裏是兩個年輕女孩，手捧着鮮花獎盃緊緊依偎，青春的眼神中透着炙熱的光芒。

吸引楚堯注意的，是因爲左邊的女孩眉眼間與羅歲言有幾分相似。

短髮老師看楚堯似乎很感興趣，特地折回來給他講解：

“照片裏這位就是李雁蘭老師，她旁邊的是許老師，當時她們倆被稱爲音樂學院的並蒂花。”

“李老師擅長舞蹈、聲樂，許老師擅長器樂，尤其是鋼琴。兩人分開時候還不顯，但是配合在一起的時候，那真是絕了，這張照片就是她們倆第一次參加比賽拿獎的紀念。”

“這位許老師……”楚堯指尖輕輕叩了下牆面，“現在退休了嗎？”

“唉，”短髮老師語氣一沉，嘆息道,“紅顏薄命啊，許老師十幾年前就不在了。”

“不在了？”楚堯指尖一頓，似是驚訝，又似恍然。

“許老師可算是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可惜年紀輕輕就得了重病，獨自一人鬱郁離世。”

“她一輩子都沒有結婚，一直住在學校分給的單身公寓裏，後來學校徵集榮譽牆的素材，在她曾經的辦公桌下找到了這張照片，經過李老師的同意，將照片放了上來。”

“她們看起來關係很好。”楚堯還在盯着照片。

“沒錯，”短髮老師點點頭，感慨着低聲唸叨，“年輕時候兩個人走到哪兒都形影不離，聽說李老師結婚的時候，許老師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買了一架鋼琴送給她。”

“這些年李老師有許多次出國深造的機會，但都被她拒絕了，就一直留在這裏，連家都沒搬過……”

秋風穿過走廊的玻璃窗，拂動牆上發黃的老照片。

楚堯輕輕揭開一角，發現照片後面有一行幾乎褪色的鋼筆字跡----

“往日歲月不言愁，滄桑歷盡心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