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槍響聲聲入我心

以下幾天的軍訓好在得到了天氣的照拂。在原本烈日當頭的天氣下，涼風好似救世主一般，常常到來。

站軍姿，跑步還是每天必有的項目，乏味的體驗從而讓學生對較爲複雜的訓練起了興趣。

高一學生天天就這幾個項目翻來覆去地練習，但隨之而來的改變也很明顯。

原本只能在陽光下站二十分鐘的學生，在這幾天的訓練裏也不會再主動舉手逃離訓練，直到解散時，每個班的學生大多都在隊伍裏。

原本有的學生距離跑步及格線有很長時間的差距，在嚴酷環境的訓練和教官的監督下，很明顯感覺到身體素質的提升，力不從心的感覺也少了許多。

在軍訓的最後一天時，學生們終於等到了他們期待已久的特殊項目。

沈璃玥站在全體高一學生的隊伍裏，他們在領頭教官的帶領下走進了一間室內的訓練場地。

高二學生正在進行激光打靶情景訓練。

“78環，49環，37環，49環，脫靶，總成績213環”

分數牌隨着學生一次次的射擊發出機械性的聲音。

教官把分數記下來後頭也沒擡的喊道：“下一個。”

嚴宸桉邁着步子走到射擊處，帶上特定的耳機，拿起手中的自動95式□□。

無數的人的目光都跟隨着他的一舉一動，這其中當然有沈璃玥。

嚴宸桉沒用時間去準備和平復心情，他身姿筆直，目光直視着前面的標準胸環靶。

他動作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從他站在射擊臺前，所有動作幾乎一氣呵成。

“98環，100環，103環，99環，104環，總成績504環”

“我去！”

“牛啊！”

整個訓練場地發出陣陣的聲音，尤其以章澤陽爲首的高二四班的一羣人，那驚呼聲都要把房頂掀了。

這是教官安排的一場以班級爲團體的競技賽，嚴宸桉打出來個目前爲止最高分，他們當然很激動。

周圍熙熙攘攘，嚴宸桉心裏也一團亂。

一幕幕短暫的畫面自動在腦中播放。

那些不願回憶的過往總能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嚴宸桉的腦海中，就像是被摁下了循環播放一樣，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的輕易吞噬着他的一切。

沈璃玥靠着牆站在房間的角落上，她直面看過去的是嚴宸桉的側臉。

不知爲什麼，沈璃玥看向他時，好像看到了他眼裏流露出的情緒。

那是沈璃玥最不想看到的，也是她最不想回憶起的。

沈璃玥一直覺得嚴宸桉是一個很溫柔很陽光的人。

第一次見到嚴宸桉時，沈璃玥便如此覺得。在後來的每一次見面中，她更確定了這一看法。

她不需要從語言或動作中看出他的不尋常，只要讓她能夠看向他眼裏，好似一切都在光亮之中。

沈璃玥一直不知道嚴宸桉心裏的那個結是什麼。

她疑惑了很久，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能讓這樣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在無人黑暗的地方表現出他最脆弱，不爲別人所見的一面。

沈璃玥就這麼一直看着嚴宸桉，看着他眉頭緊皺的樣子。

在嚴宸桉轉身回隊伍時，他們對上了視線。

這次沒人刻意避開，就這麼兩條直直的視線相交到了一起。

沒人懂這眼裏的含義是什麼，或許連他們彼此都不懂對方。

但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對視就夠了，不管意味着什麼，那對他們兩人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

教官看着激動不己的人羣，大聲說道：“你們一個個的叫什麼叫，都練了幾天了，就打成這樣，還好意思叫。”

瞬間安靜了下來。

不過也確實，高二學生去年就接觸過激光射擊，前兩天也訓練了許久。

倒也不是要求他們訓練得多好，只是脫靶的次數實在太多，有點讓人看不過去。

章澤陽是下一個要去射擊的人，在嚴宸桉歸隊後，章澤陽對他比了個大拇指，然後無聲地說了句“牛”。

章澤陽站到射擊臺前，先是理了理衣服，來回調整着射擊的位置，準備時間可謂是非常長。

一旁的教官看不下去了，用腳踢了下章澤陽的小腿後說：“你差不多得了，還沒完沒了了。”

章澤陽嬉皮笑臉地說：“我這不是想打好一點嘛。”說完這句話後他也沒再多磨蹭，很快開始了射擊。

只不過那成績屬實有點……不堪入目。

章澤陽臉上多少有點尷尬，但也只是一點。他小聲嘟囔說：“不應該啊，這槍有問題？怎麼到我這就這樣了呢？”

教官斜眼看他，一臉的無奈，揚了揚手示意他趕緊走。

剩下的學生並不多，很快就都完成了訓練。

雖說單人成績最好的是高二四班的嚴宸桉，但除了嚴宸桉外，他們班其他人的成績高的沒多高，但低的足夠低，零分也不只一兩個。這以至於高二四班在年級六個班之中不過才排第三。

在成績排名公佈，教官便讓高二學生去自主訓練了。

在高二的學生散開去自己練習後，總教官就去給高一學生講激光射擊的注意事項了。

在各班教官的帶領和指導下，高一學生也開始了初步的訓練。

這是沈璃玥第一次觸碰到射擊。

學校選定的訓練槍的重量對於女生來說並不輕。高二很多女生在射擊一兩次後就要放下槍，調整一下，才能開始下一次射擊。

這間訓練場地很大，每個射擊臺前都有一位教官在監督。

沈璃玥沒有直接去射擊臺前練習，而是去了門口的一個大桌子前。那上面擺了好幾把訓練槍給學生們去適應。

蘇盈拿起了一把槍，剛剛把槍擡離了桌子一點，就又落了下去。或許是她低估了槍的重量，剛開始拿起時並沒用多大力氣，

蘇盈側頭對沈璃玥說：“我天，這槍還挺重的。”

沈璃玥也嘗試拿起了一把槍，確實很重，但還是能拿得起來，拿起槍後，她按着教官的指導，把槍的後座抵住肩膀上，右眼看向瞄準器。

沈璃玥個子有一米六七左右，她漏出的脖頸細長。

此時她扎着高高的馬尾，讓人感覺清新脫俗。

她閉上的那隻眼睛眼尾狹長，眼睫毛猶如兩把小刷子那樣濃密，在右眼尾與鼻子中間有一顆黑痣，只是小小的一點。

還沒等沈璃玥放下槍，一個人便突然撞了過來，力度很大。

沈璃玥被那人踩了腳後上身被他撞得沒站穩，直接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中的槍一半砸在身上，一半砸在臉上。

摔在水泥地上是很痛的，她又只穿了件單薄的軍訓服，露出的兩條清瘦的胳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幾塊紅色。

沈璃玥摔在地上後，聲音不小，引得周圍許多人都圍了過來。

蘇盈趕緊蹲下，伸手去扶沈璃玥的胳膊，她擔心地詢問着：“沒事吧？能起來嗎？”

一旁撞倒她的男生也慌了，連忙蹲下和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那個男生和其他兩三個男生在瘋着玩，然後就有其中一人開玩笑似的推了他，在沒準備的情況下，他就被推得後退了幾步，撞上了在後面的沈璃玥。

沈璃玥被撞到地上後，身上好幾處的痛感接連傳來，她的眉頭被迫疼得皺了起來。

那個男生的道歉聲讓她從痛苦中暫時抽離，眉頭也舒展開來。

沈璃玥順着蘇盈的手臂力氣，站了起來，然後看向那個男生，盡力地擠出了個笑容對他說：“我沒事。”

蘇盈的焦急的聲音很快傳來：“都流血了，還沒事？”

那個男生看着沈璃玥不止一處正在流血的手臂，更慌了，說話都斷斷續續的：“我，我，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沈璃玥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臂，鮮紅的好幾片。

但她覺得洗一下，然後回去自己處理就好，不用去醫務室。

刺鼻的味道，潔白的一片，藥水，試劑，針頭……她真的不想去那種地方。

像這種疼痛對她來說只存在發生的那一刻，並不會一直痛。

即使傷口和痕跡在叫囂着，血液不停地宣泄着，她也不會再痛了。

這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去醫務室。”

沈璃玥擡頭就看到了那張面孔。

嚴宸桉什麼表情都沒有，他低着頭，眼睛看着正在流血的手臂。

沈璃玥還是覺得不用去，擡了擡手臂，不以爲然地說：“不用了，我去衝一衝就行。”

她說完就要往外走。

手腕上溫熱的觸感讓她停下了腳步。

“要消毒。”

嚴宸桉輕輕拉住了沈璃玥的手腕，沒敢用力氣，只是觸碰着，然後低頭看着她。

周圍的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但兩個當事人都沒有注意。

一個只擔心着白皙手臂上慘不忍睹的傷口，另一個只能感受到來自手腕上溫熱的觸感。

沈璃玥擡頭看了嚴宸桉一下後就低下了頭，沒再拒絕，聲音小小地說：“哦。”

總教官看到沈璃玥摔到後，也趕快從教室的另一邊小跑過來，看着眼前的情況問到：“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骨頭哪的沒事吧？”

手腕上的溫熱已經離開了，沈璃玥回道：“沒事，就胳膊破了。”

教官接着說：“那趕緊去醫務室消毒。”

教官看着站在那個女孩身邊的嚴宸桉，對着他問道：“你跟她去？”

嚴宸桉點了頭。

醫務室在教學樓一樓，路上還有點時間留給他們。

嚴宸桉問她：“怎麼摔的？”

沈璃玥從摔倒站起來後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爲她印象中她摔倒的姿勢挺糗的，還被那麼多人看到了，尤其是被他看到了。

沈璃玥不自在地單手搓了下臉說道：“被人不小心撞到了，我沒站穩就摔了。”

嚴宸桉低頭看她，她臉本來應該是很白的，乾淨通透的。這會兒卻有一道明顯的紅印子，很長，延至她眼睛底下。

“疼嗎？”

男生淡淡地問道，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身邊的人才能聽到。

“不疼，只是看着有點嚇人。”

手臂上的血還在流。

滴答滴答。

逐漸染紅了沈璃玥蓋在傷口上的的那張紙巾。

或許會有幾滴血滴落在沿途的地上，替她記得傷口留下的痕跡，深入土裏，然後照常被掩蓋。

-

開門，又是那股刺鼻的味道。

醫務室的醫生是個女人，他們走進門時，那女人從電腦桌前轉過頭。

那女人轉過頭就看到了沈璃玥流着血的手臂，一邊讓她坐到椅子上一邊問她：“怎麼弄的？”

沈璃玥回道：“不小心摔的。”

手臂先被止血後，真正傷口的樣貌被暴露出來。

兩個清瘦的胳膊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破損，還有即將流出的血液，倒也算得上觸目驚心。

醫生說道：“消毒後記得每天都要記得塗藥，不然會留疤。”

棉籤上的酒精觸碰到傷口時，不可置否的疼痛感傳來。

嚴宸桉就這麼看着沈璃玥拳頭握起,腦門落下幾滴汗，嘴巴緊閉着，在那裏撐着。

無聲的疼痛感傳進他眼底，映出少女此刻的堅強模樣，讓他心疼。

“你這是怎麼了？你把創可貼揭下來，得上藥。”

醫生把右手臂其他地方都上完了藥，看到沈璃玥胳膊上貼了個創可貼。那周圍有傷口，創可貼上也被染上了紅色。

沈璃玥連忙說：“沒事，這不用了，沒受傷。”

醫生擡頭看她：“這裏面都滲進去血了，不差這一個地方了，揭下來上完藥也別貼着了，不然傷口不愛好。”

沈璃玥見醫生用那半強制性的語氣說道，便也不好再執着。

她知道的。

有的傷疤不會被掩蓋的，就算它再醜陋，再不堪，它都在那。不僅深刻在皮膚上，也深入心裏，永遠滋生在那。

傷疤被揭開的那刻，雖說早就結痂不會痛了，但在心底裏的刺痛卻無法被忽視，彷彿它用聲音在強調着它的存在。

沈璃玥撕下這用來掩蓋醜陋傷疤的面具。

那原本可怖的傷疤周圍佈滿了鮮紅的血。

再一次，染紅了沈璃玥的眼睛。

嚴宸桉看她撕下創可貼時，她的表情似乎在緊張，在不安。

他想起好像自從在初中見到沈璃玥那天起，很少見她穿半袖。只要她穿半袖就好像在那個位置一直貼着一個創可貼。

嚴宸桉不是沒疑惑過，但他也只簡單的以爲那下面掩蓋的是個不好看的傷口而已。

並不是那樣。

那是一塊疤，但卻不是簡單的一塊疤。

它足夠有大拇手指頭那樣大，褐紅色，像是一塊洞深入皮膚。若再仔細看會發現那並不是一塊，有些地方深度不一樣，但位置差不多，一個創可貼其實很難完全遮住了。

嚴宸桉看到它真面目的那刻，在原地愣住了。

那是煙疤。

沈璃玥見他在原地盯着自己胳膊上的疤，便沒敢再往他那邊看。

她低着頭，眼睛只是空洞的存在着。

醫生看見了，也只看了一眼，沒怎麼驚訝。她清理着周圍的血，包紮着弄傷的地方，然後她拿了一個新的創可貼放在桌上後就去一旁拿藥了。

沈璃玥說了謝謝後就想伸手拿那個創可貼，但剛一擡手，遍佈手臂的痛就讓她停了下來。

這時，一隻細長的手拿起了桌上的創可貼。嚴宸桉拆開包裝後，也沒說話，就小心翼翼地把它貼在了那塊傷疤上。

離近看那傷疤更刺眼，那樣醜陋的東西在她身上是格格不入的。

所以那個傷疤的樣子嚴宸桉記得很清楚。

過了很久以後，傷疤變樣了，淡去了，但它那可怖的樣子永遠存在他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