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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楂果

巧月的晨涼意深濃。

城南,一方院落蕭索黙立,圍院的牆向着院內花壇塌去一角,沒掉半邊花壇。散亂的磚石之上青苔遍佈,與壇中荒草相依而生。幾支瘦菊自荒草中探出,與近旁池中擎起的殘荷遙遙相望。倏忽勁風起,一團黑影自空飛掠而來,撩落枯敗的荷葉,停落於殘垣之上。

莫驤來看時,黑羽鷹隼堅實的利爪正死死按住一隻半大的雞仔。初時,雞仔“咯咯”的叫聲向莫驤宣示着求生的本能,而後,便斷若遊絲。

“長本事了?!”

莫驤輕斥一聲,一人一鷹怒目相對,片刻,鷹隼微低了頭,低咕兩聲,鬆開爪下獵物。莫驤一看,那半大的雞仔已然斷了氣,無奈之下,賞那鷹隼一記指彈,再不理它。

只不過延時半個時辰沒投喂而已,又闖出禍事。

果然,只消片刻,隔壁瘋子雅他娘就開嗓了。

“哪個虧了仙人的花包穀偷到我們孤兒寡母身上來的?!”

“你是缺了手啊?還是沒了腳啊你靠偷?”

“你個龜兒子偷我的雞你要遭大黴!”

……

城南這一處鄰着亂墳崗,據說此前時常鬧鬼,居住在此的人家大多搬離,莫驤買下這處小院時只剩下兩戶,有一戶天將曉便走街串巷賣炊餅,至夜方歸,所以那女人口中的花包穀到底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莫驤瞪了眼沒手沒腳的偷雞賊歡快啄食的樣子,再一次默默爲那畜牲背了鍋。

隔壁叫罵聲歇時,日光已然爬過牆頭,晨露消逝,院角一方白玉石案總歸不那麼侵骨寒涼。莫驤端坐案前,提筆懸腕:“皆順遂也。”略作停頓,又添幾筆:“西北莫驤問閣主安。”寫罷,落門主印。

魑魅閣統八門,分管四方四隅魑魅禍事。

莫驤掌司西北門,除負責都城日常事務之外,隔月需出城巡查,由西北城郊及至周邊大小城池,一巡半月至一月不等,長途奔波,疲累之極,因此巡查完畢可休假七日。

按說巡查歸來,門主需歸閣述職之後再做休整,而莫驤從來都是書一小箋,由訊鷹送達。於是有人斥他不懂禮數,有人笑他疏懶,有人嫌他狂傲……對此莫驤從來都是置若罔聞,反正西北隅魑魅禍少,閣主也不與他計較,他也好藉此遠離是非,落得個清淨。

眼下莫驤書寫畢,手中捂一小小暖爐,正遠遠瞧見那訊鷹喫的歡實,遂不忍打擾,畢竟昨日才巡查歸來,隨行的鳥兒也是會累的,哪怕它是一隻展翅高天的蒼鷹。

“大美人!”聲落,蒼鷹果然展翅高天,一道人影自斷垣豁口處閃入,驚起喫食的鷹隼。

“大美人!你回來了啊?”

莫驤:“……”

頭疼。

隨聲而至的是隔壁瘋子雅。據說此人擅丹青,尤擅美人圖,十六歲上鬧鬼中了邪,得了失心瘋,成日裏胡言亂語,神魂顛倒,因其姓豐名子雅,人稱瘋子雅,此人來找莫驤,通常只有一個由頭——玩鳥!

“鳥!你下來。我不喫你!”

“大美人,你的鳥飛了,讓它下來,我要玩你的鳥。”

莫驤:“……”

那鳥是能隨便玩的嗎?!作爲閣中專飼的靈鳥,它喝過莫驤的血,識得得莫驤氣息,一生也只認莫驤爲主,除非有主人的命令,否則等閒之人是萬不能靠近的,更別說拿來逗弄了。

好在那瘋子忘性大,轉頭就把鳥給忘了,開始玩起了……牆!

眼見他跨坐牆頭,手腳揮舞做騎馬狀,頗有些激奮昂揚的架勢,連隱在亂髮下的眸子似乎都發着亮。只苦了那半邊殘垣,大有傾頹之勢。

“你瘋了嗎?快下來!”一語既出,莫驤啞然失笑,看此人神情,倒真不像個瘋子。

“你上來!我有東西給你。”不僅不下來,還要讓別人上去,莫驤很是無語,不過他還是耐着性子笑問一句:“什麼東西?”

“噓,小聲點,會被鬼聽到的。”

但見此人麻溜下地,手在袖中摸索半天,拿出幾粒果子,半遮半掩,屏氣斂聲,悄悄塞了過來。

是紅潤鮮嫩的山楂果,甚是喜人。

“哎呀,鬼來了,大美人快跑啊。”

所謂的鬼正是瘋子雅的弟弟豐子清,小名清子。

清子十二歲的年紀,手裏一根細棍敲的啪啪響,就是準頭不夠,沒一下敲到他哥身上的。

“哥你跑一個試試,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才梳洗乾淨,你又把自己整的跟個瘋子一樣,回家!!莫叔叔幫我攔住他!”莫驤聽着他小大人一般碎碎念,一時恍惚。

曾經也有那麼一個小尾巴,寒暑不忌地跟着他,以至於他偶爾會煩會惱,可是後來那根尾巴突然被切斷,那是一種……

右手下意識按上胸口,揪緊。

那是一種切膚之疼痛,且一疼就是十二年。

莫驤靜靜看他們打鬧,眸中水色淡薄柔和,不得不說,他是很羨慕的。

羨慕他們的相濡以沫。

瘋子雅瘋勁挺大,拉扯中豐子清摔在地上,手指被棍子戳破了皮,血色豔紅,那瘋子突然就不掙動了——總算瘋地沒那麼徹底。

“你不是挺能嘛,咋不跑了?”清子胡亂擦了擦手,罵罵咧咧扯了他哥就走。

“等等,給你。”莫驤拿了包碎銀遞過去,又指了指飛回來啄食的訊鷹,“這是賠銀。”

說是賠,可這明顯賠的太多了些,當家做主慣了的清子對銀錢還是有些概念的,一時有些爲難:“這……賠的有些多了吧?”

“不多,大不了多買幾隻,日後它若想喫,便去你家取。”

“成,謝謝莫叔叔。”

一聲叔叔,平添兩分滄桑。

據說男人的成熟,是從別人稱他爲叔叔的那一刻開始,所以莫驤覺得,自己已經熟透到快要腐爛。

已經十二年了啊!

圖畫上莫離兩個字他已經寫了十一遍,算上今天就該是十二遍了。

日光在白萱上投下斑駁光影,明暗陸離。莫驤執了筆,豪素過處,細細勾勒:碎額發,俊臉龐,長衫如雲飄逸。

然而一紙墨色終是難畫天涯未歸人,到頭來,都只化作清秋愁人腸。

——倘若那人還活着,長的該是這般模子吧?五官呢?大概五官還是很醜吧。

醜的獨一無二。

阿爹說過,非親眼見到屍身,阿孃便是活着的,所以阿爹才執着地等待與尋找。如今,倥傯十多年,那人卻是生死不明,遍尋不着。

——阿醜,我找了你十幾年,你是否如我一般細數離年?

——阿醜,你,可還活着……

莫驤慎而又慎,於右下角寫上莫離二字,想了想,又爲畫中人添了眉目,卻是歪歪扭扭,亂做一團。

“莫驤哥哥!”嬌而脆的女聲,合着舊門板的吱呀聲驟起,驚地莫驤手中筆墨更亂了章法。

幾年前,有市井傳聞,說武院出了個陰陽人,可男可女,變幻莫測,當然,也只是傳聞。

真正的簫猛,是嬌滴滴的女兒家一個。她本名簫萌,不幸的是簫萌阿孃生她時亡於血崩。人都說簫萌命硬,女兒身,男兒命,克雙親,需要易親,且做男兒身來養,方可康健無恙。簫萌阿爹簫明瀾本不信邪,奈何簫萌從小體弱,鬼門關上走了幾遭,簫明瀾這才讓簫萌拜了武院韓教頭爲義父,教習武藝。不過拜歸拜,簫萌畢竟女兒家,又是掌上明珠,簫明瀾不忍她喫太多苦,因此還放在家中當女兒養,直到她和莫驤一起死裏逃生之後,簫明瀾再不敢大意,爲她改名簫猛,並徹底把她從書院丟進了武院,混在男人堆里長大。再後來,簫猛爲了追隨莫驤,直接追進了魑魅閣,讓簫明瀾頭疼了好一陣子。

“莫驤哥,用過早飯沒?劉記朝食鋪的,嚐嚐?”簫猛一邊擱下食盒,一邊指揮家奴搬東西。

“用過。”莫驤捏一粒豔紅的山楂,悄無聲息捲了畫軸。

“……就喫這個?!師兄!”簫猛眼瞅滿院青苔黃葉,再看莫驤滿臉倦容,不由惱怒,盈滿梨渦的淺笑也都潑盡了。

“你就不能好好照顧自己嗎?無法安眠也罷了,總可以飽食吧?!又是夜行,又是畏寒,又是昏血,倘若再不思茶飯,你怕是要……哎呀!”

滿腹牢騷未及傾完,額頭上便被人彈了一指,簫猛長睫忽扇,捂了額頭對上莫驤一雙柔情目,心中一星子邪火瞬時滅了。

“囉嗦!”莫驤笑着嗔斥,眉目溫和:“怎麼這麼早來這?”

“順路啊!”

可不是嘛,隔着幾條長街的距離,耗時大半個時辰,順路給您老送喫食。

“你這路順的可遠啊。謝禹呢?”

“小蠍子被我氣跑了,我告訴他我相親去了。”

閒暇之餘,簫明瀾最大的樂趣就是安排自家獨女相親,簫猛最大的樂趣就是接受相親,不爲別的,只爲讓那些覬覦她的男人見識一下她精妙的鞭法,以至於到後來,她家新換上的門檻再也沒被媒人踏爛過。

除了謝禹,孜孜不倦,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只是莫驤不明白,簫猛爲什麼就看不上謝禹。

謝禹模樣周正,雖然家裏是都城數一數二的富戶,但他身上卻沒有富家子弟的浮華放浪,反而謹小慎微,性子純良,該是閨閣女兒的良配,只是……莫驤總覺謝禹有所欠缺,具體缺了什麼卻又道不明瞭。這大概就是簫猛看不上的原因吧。不過好在謝禹對簫猛是真心實意,莫驤也就不計較太多了,畢竟同年歲的女子大多已相夫教子,簫明瀾也已兩鬢星星,簫猛若能早些安頓下來

——莫驤覺得,他也能對得起當年簫明瀾的活命之恩了。

簫猛不喜歡謝禹踏她家的門檻,但是她自己卻特別喜歡踏莫驤的門檻。

莫驤無奈地看着她帶來的東西:助眠的寧魂香,抗寒的藥草,各種果脯喫食,甚至貼心的置辦了禦寒衣物,零零總總。

一時五味雜陳,神情明晦不定,最後他決定再幫謝禹一把。

“晚些時候師兄要去趟望玉樓。”

——望玉樓是青樓,位於內城。

“那正好啊,我要去白雲觀進香,順路啊!”

——白雲觀位於外城,與望玉樓一河之隔。

“去那麼遠的地方進香?”

“聽說白雲觀很靈,遠點沒關係,倘若太晚,可以去齊玉樓宿一宿,一起去吧師兄?”

——齊玉樓是謝家產業,謝禹通常會在。

見魚兒上鉤,莫驤作爲難狀,勉強應道:“也好,不過師兄不信神佛,就不去進香了,到時讓謝禹陪你去?”

簫猛這才後知後覺,心中大呼上當。待要發作,莫驤一手摸着她發頂,另一手送一隻紅紅的山楂到面前,簫猛便似一隻鼓脹的河豚,什麼脾氣最後都泄盡了。

這便是莫驤此人可惡之處,總叫人恨不起來,末了簫猛只能恨自己了,恨自己太貪嘴,畢竟山楂果雖然酸,卻也酸中帶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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