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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夢行

夜過子時,令聞將自己撐在枝丫上,斜臥着看一片重雲路過星,路過月。

終究只是路過,就像他遇到莫驤,對望一眼,驚豔了整個七月,而後匆匆擦肩,天涯陌路。

師伯說過,食慾是所有慾望的開端,而慾望又是一切罪惡的根源。後一句令聞不懂,前一句剛剛纔懂。

——有了第一口,便想第二口,令聞沒有阻止身體對食物的本能渴望,及至所有糕點入腹,那種熟悉的甜蜜,仿若從睡夢深處漲起的浪潮,攜着點點零碎的記憶席捲而來,然而潮汐退卻,卻又什麼都看不分明,連同着夢中那張模糊的面孔一起,變得更加渺遠。

他的記憶,就像霧氣濛濛的水面,水中景象,他從來都沒有看清過。

師伯說,忘記是幸運,既然忘了就該徹底遺忘。可是此刻,令聞卻生出想要探尋往昔的慾望。

然而窮極所能,令聞也無法想起與紫靈有關的過往,除了師伯說過的話——你師傅是天下第一聖手紫靈。

若說全部遺忘,又不盡然。

刻骨的寒冷中,血氣四溢。有人抱他,喚他,然而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以及喚他時胸腔的擴張,卻什麼都聽不見看不到。有淚滴在他的眉稍,鼻尖,臉頰,帶來些許的暖意。他很想掙開眼,告訴他你別哭別難過,然而最終,思緒連同身體一起僵硬着墮入寒冷的深淵。

如果非要尋的一點記憶的話,那這便是他對十年前全部的記憶——瀕臨死亡的沉重感,以及生死之際,滴在心頭的那一點悲傷。

十年過去,那一點夢一般模糊的記憶已然褪色,加上經年修習,令聞早已心如止水,只有偶爾的夢境,纔會帶來一絲心緒不寧,直到遇見莫驤。

那個人似有神奇的力量,輕易喚醒令聞心中隱密的情緒。

那一句你別難過,到底是說給莫驤,還是說給記憶中的人,令聞自己也分不清楚。

思緒紛亂,如層疊交錯的枝葉,令聞索性放棄思索,只把自己隱在枝葉間,望着莫驤房中燈火依舊。

這一望,令聞驚住。

只見莫驤打開窗扇,將自己頎長的身子一點點擠出窗外,雙腳着地的瞬間又突然發力,躍上回廊欄杆,奔走數步後足尖點地,悄無聲息地穿過月亮門,來到□□開始“舞劍”。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而莫驤始終雙目闔實。

竟是夢行之症!

驚愕過後,是幾不可察的笑意。但見莫驤長髮披散,雙足□□,手中所舞之劍竟是一隻布襪!

正擊,側刺,下壓……令聞興味盎然地看他將手中布襪舞地風生水起。此人劍招簡單粗暴,招招恨辣,狠辣的代價便是將自己置於險境,大有魚死網破之勢。

令聞不解,一個人到底有大多的仇與恨才能讓人捨命相搏?

“阿爹!”一招掄斬,令聞聽到布襪劃破空氣的嗚咽以及莫驤的暴呵,之後風雲歸寂。

星月暗,敗葉零,幾許秋風送涼。折騰累了的莫驤蜷臥天階,依亂葉而眠,口中囈語“別殺他,別殺他……”。

令聞只覺心口窒悶,默默脫下外袍,搭在莫驤身上。不想莫驤突然起身,雙膝跪地,口中喃喃:“幫我……義父,他還活着……”

夜色中,令聞看得分明,莫驤渾身顫抖,脣色發紫,捲曲的睫毛上,水光明滅。

心口窒悶堆疊至高,轟然倒塌,那一點難過的種子悄然破土。令聞再顧不得其他,將人打橫抱起。

令聞的身體溫熱,透着點淺淡的草木氣,莫驤冷極,本能地環住令聞腰身,整個人往令聞懷中縮了縮。

恰此時,王伯披衣而來。看到自家主子衣襟散亂,□□着胸膛直往令聞身上貼,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表情擺在臉上,腳下匆匆返回幾步又走上前來:“這,這……那個……”

“夢行而已,無妨。”令聞很平靜。

“哦,那我,我去煮點薑茶……”

“不用,讓他睡。”

令聞將人抱回房間,卻發現無法脫身。莫驤看似文弱,不過到底是男人,手勁極大,哪怕睡夢中,仍死死抓着令聞不放。

令聞無奈,只能就着半抱的姿勢彎腰整理牀鋪。

牀很亂,被子團在一起,枕頭豎在牆角。不對!這枕頭……

細看之下,令聞僵住,莫驤的枕頭上居然裹着自己的中衣!

一點訝然在心頭炸開。令聞再三確認,沒錯,袖口上有一塊墨跡,那是習字時小寶滴上去的,當時看小寶惶恐的樣子很是心疼,便安慰他:“真美,像花瓣。”

如今這一片花瓣竟落在莫驤枕上,這麼明顯的印記,莫驤不會看不到,如此說來,那之前弄錯的衣物,真的只是弄錯?!

仿若寥寂無聲的地宮偶爾爆出燈火的劈剝聲,那一點驚訝炸出別樣的溫熱。令聞靠坐牀頭,任莫驤抓着自己,把臉頰靠貼過來。

一星燈火行將泯滅,有鼻息溫而癢,緩緩散在令聞腰腹。

看着莫驤熟睡時乖順的模樣,令聞做了連日來想做而沒有做的事,他伸出指尖,輕輕擦過莫驤睫毛。

與小寶不同,莫驤的睫毛更加細軟,輕掃過指尖,連心跳都是溫軟。

年少時,令聞曾以指尖血偷偷養過一隻魑獸幼崽,那小東西只半個巴掌大,身上絨毛便是這般細軟。那時,令聞最愛輕撫那一身溫軟,那小東西也成爲令聞唯一的慰藉。後來它長大一點,那一身絨毛變成了尖尖的利刺,食量也越來越大。直到它趴在令聞掌上吸血時,被啞叔發現。

啞叔雖然不語,但只一個眼神,令聞便知道那裏飽含了多少苛責。那隻幼崽最終驚動了師伯,師伯的斥責很直接:你是謫仙,是祭品,怎可自毀?!

油盡,燈枯,光滅。

黑暗中,莫驤將整個手臂緊在令聞腰際,口中輕語:“阿醜,不冷了,不冷……”

令聞有很多法子可以將人喚醒,也有很多法子可以讓人沉眠,然而他卻像普通人一般,指腹一邊又一遍梳過頭髮,擦過頭皮,按摩頭上穴位。

如此,莫驤安睡半宿,令聞守護半宿。

宿鳥幽鳴,一帶金光透窗入幕,暖了整個清晨。莫驤睜眼,但見窗外曉景清明,一時神清氣爽,心情大好。

能得半宿安眠,真好。

不過很快莫驤怔住,這袖口衣襟盡是水漬泥污,難不成又夢行過?

喚來王伯一問,果然。

莫驤柔聲笑道:“多謝王伯,又給您老添麻煩了。”

十多年前,莫驤於噩夢中掙扎整整八日才轉醒,之後便是成夜成夜的夢行,四處遊蕩。彼時莫驤尚在簫府,通常都是小小的簫猛帶着王伯一起將他尋回。

後來離了簫府,莫驤再不肯旁人見他醜態,遂遠離鬧市,買下城南小院離羣索居。

本以爲夢行之症有所緩解,不想又連累王伯半夜尋人,莫驤心中很是愧疚。

“沒有沒有,昨夜是,是令公子帶您回來的。”王伯支吾着。

莫驤正在漱口的水吞下大半,慌道:“誰?你說誰?”

“令,令公子啊!”王伯臉上神色青紅不定。

令聞?!爲什麼偏偏是他?他可聽到些什麼?

莫驤只覺身子發冷,再也笑不出來:“那我可有胡言亂語?”

王伯心道,何止胡言亂語,簡直投懷送抱。王伯看着莫驤發白的臉色,忙道:“沒有沒有。而且令公子人已經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

星沒月殘,晨光初透之時,令聞不辭而別。

莫驤看着手中所書,密密麻麻全是令聞字跡:“胃心痛,忌酒,忌辛辣……”

“不寐,忌憂思,忌疲累……”

“體寒,忌生冷,宜溫補……”

平日裏簫猛總是諸多叮嚀,莫驤總不以爲然,自覺身強力壯。如今白紙黑字,長篇累牘,連莫驤都覺觸目驚心——我竟如此嬌弱?

最後一頁紙上字大如鬥:善待小寶

字跡清晰,筆鋒凌厲,像極了那人犀利如刀的眼神。

你就這麼走了嗎?連你疼愛的小寶都不要了?

胸口突生悶痛感,一顆心如巨石墜落,沉甸甸砸出轟然巨響。待腦中轟響過後,莫驤總算認清一個事實。

——十年了,我始終……還是瘋子,還是怪物!

當年那一場大雪帶給他的,不僅是體寒,還有混血、夢行,最恐怖的是日復一日的幻覺。

導致出現幻覺的事物太多,鮮血,紅色或黑色衣物,刀劍,奔跑的腳步聲,甚至一場雪……那些日子,所有人都說簫明瀾撿回來一個瘋子,怪物,沒有人願意靠近他,除了簫猛。

沒人知道他付出多少疼痛纔有瞭如今的清醒,但只要一個夢,他便被打回原形。

心一點點冷下去,直到發現牀上多了一件白色中衣,莫驤才徹底墜入冰窟。

衣服是令聞留下的,疊成卷擱在枕邊,上面散着明顯的草木氣。而那件帶墨跡的中衣整整齊齊的疊放在牀腳。

——所以說,他發現了!最終被他發現了!我的齷齪,無恥,變態,虛僞都被他盡收眼底!他一定噁心壞了吧,否則怎會以這種方式告知我,提醒我,讓我明白自己始終都是地溝裏的鼠!

白衣又如何,穿白衣就能掩蓋內心的陰暗骯髒嗎?

窗外日麗風清,歲月靜好。窗內陰冷窒悶,思緒翻飛,令聞中衣也好,莫驤外衣也好,都被撕成片,絞成渣,連着那些寫滿字的碎紙一起,散在空中,翩飛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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