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壞人

洗漱完畢躺在牀上，林薔仍舊無法入睡，她又想起今天和奶奶進行的關於她爸爸媽媽的談話，忍不住想，那麼爸爸媽媽的相識，到底是緣還是劫呢？她依稀記得爸爸媽媽曾經很恩愛，在爸爸出車禍之前，他們看到彼此的時候，眼睛裏總是亮晶晶的。爲此六七歲的林薔還問過媽媽：“媽媽，爲什麼你看爸爸的時候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會發光呢？”

媽媽撲哧一笑，把她抱在懷裏，然後在她紅撲撲圓乎乎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說：“因爲啊，爸爸就是媽媽生命中最亮的那顆星，永遠光芒四射，照耀着媽媽頭上的那片夜空。”

“那媽媽一定也是星星，因爲爸爸看你的時候，眼睛也會發光。”

聽到心愛的女兒稚氣的話語，林薔的媽媽笑得更甜了，比身後爬滿院牆，在春風中微微頷首的薔薇花還要嬌媚動人。

可是後來突發鉅變，爸爸這顆星星的光芒驟然暗淡下來，最後熄滅在茫茫宇宙中，蹤跡難尋。一個生命隕滅了，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也會一點一點漸漸消退，等到所有認識他的人，記憶一點點模糊，最後也同他一樣逝去的時候，他便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再無瓜葛，就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從未存在過一樣。

多麼令人感傷……

林薔打開牀頭櫃，從一個糖果盒子裏面取出一個水滴形狀的六孔陶笛。這是爸爸還在世時送給她的禮物，並且教會了她人生第一首曲子《故鄉的原風景》。陶瓷易碎，這個陶笛也難逃厄運，一次不小心掉在地上裂成幾瓣。林薔心疼地哭了，這是爸爸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了，怎麼能這麼不小心打碎它呢。她捨不得扔掉那些碎片，後來她用膠水重新把它粘了起來，從此如珍如寶小心呵護着這份僅殘存在遙遠記憶中的破碎的父愛。

神奇的是，粘好的陶笛還能發出清晰、幾乎準確的聲音，這是令林薔喜出望外的。今天她又想起了爸爸，想起了那隻擁有過十年的短暫的父愛，而能留存在記憶中的父愛就更少了，越少就越彌足珍貴。她再次吹響熟悉的旋律，把對父親深深的眷戀和哀思化爲一個個悠揚悽婉的音符，在這寂靜的夜晚緩緩流淌。

吹完最後一個音，林薔輕輕嘆息着把陶笛收起，電話鈴聲卻又響了起來，拿起手機一看是慕辰風。他怎麼又打來了？

“不是說喫完拉麪就回家睡覺嗎，怎麼還沒睡？”

“睡了呀，被你的電話吵醒了嘛。”

“那你怎麼還不關燈，大半夜還吹陶笛，不怕鄰居罵你呀？”

咦？他怎麼知道？莫非……

“沒錯，我正在你家樓下呢，你看是我上去找你還是你下來見我？”

“……”這個人，怎麼把自己的心裏話給說出來了。林薔略一思索，還是自己下去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尷尬，也難以預料會發生什麼。於是就穿着身上的短袖睡裙趿拉上拖鞋下樓去了。

白馬王子今天沒有騎白馬，開着自己的跑車過來的。身下的藍色邁凱輪跑車外形張揚大氣，顏色高貴典雅，一如他本人的氣質。慕辰風一看到林薔身上這件顏色粉粉嫩嫩、上面還印着q萌凱蒂貓圖案的睡裙，一顆心似乎也被萌化了。他淺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在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含情脈脈地注視着她。林薔也停下了腳步，輕輕勾起嘴角微笑着看向他。

“這麼晚你怎麼又來了？”林薔先開口了。

“想你了。”慕辰風脫口而出，然後看到林薔有些害羞地把目光飄向地面，接着說道：“我擔心你一個人胡思亂想，傷心難過，所以就來看看你。”

他的話正好戳到此刻林薔心裏最脆弱的地方，心裏暖暖的，鼻子酸酸的，眼睛裏也不知不覺蒙上了一層柔軟的波光。

“來吧，免費送你一個寬闊的肩膀，想哭就哭吧！”慕辰風說着張開雙臂敞開胸懷，準備迎接她的擁抱。

林薔現在的的確確很需要一個擁抱，渴望有個人能給她孤寂脆弱的靈魂一點點安慰，哪怕是短暫的片刻的，她真想毫無顧忌地撲向那個懷抱。可是她自己還沒有想清楚，該如何定位她和慕辰風之間的關係，這擁抱會不會給他一個錯誤的信號，讓他誤以爲自己已經接受他了？她不想稀裏糊塗的開始一段感情，最後再像上次那樣不負責任的離開，讓他不明不白地空歡喜一場，那樣對他是不公平的，她不想再傷害一個對她好的人了。

“你放心，我不會產生誤會的，你就當這是個革命戰友之間的鼓勵和關懷。就算是陌生人，如果一個擁抱能夠給她帶去溫暖和安慰，我也會毫不吝嗇的！”

林薔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生的這般七竅玲瓏心，竟然如此的善解人意，讓你想拒絕也拒絕不了，拒絕反而是對不起他了。

於是她怯怯地邁出一小步，緩緩擡起雙臂，生澀而僵硬地環上他的背，然後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卸下所有防備，靜靜地享受着這個臨時停靠的避風港帶給她的安全感。

雖然嘴上說得天真無邪，可當林薔的身體貼在自己胸前的時候，慕辰風心裏還是小鹿亂撞一通。同時透過兩人之間那兩層薄薄的布料，慕辰風感覺到她的睡衣裏面沒有穿衣服。於是他的魂魄便乘着那兩朵柔軟的白雲瞬間飛到天邊去了。隨後肩膀上傳來的溼溼涼涼的感覺又把他拉了回來。他努力壓下身體裏不斷翻涌上來的浪潮，輕輕拍打着她的背，撫摸着她的長髮，只給予她此刻需要的溫柔和陪伴。

“你可真該多喫點了，剛纔我還以爲我抱的是白骨夫人呢。”

林薔把剛要吐出來的“謝謝”兩個字生生嚥了回去，他還真會破壞氣氛呢！不過被他這麼一打諢，剛纔的尷尬剎那間煙消雲散。

“你也該鍛練鍛鍊身體了，年紀輕輕，肌肉鬆弛，腰上還一圈肥肉。”說着，林薔伸手捏起他腰間一片軟肉使勁掐了一把。

慕辰風頓時疼得呲牙咧嘴：“誒呦，疼死我了，你要謀殺親夫啊你？”

林薔一聽什麼“謀殺親夫”，更是惱羞成怒，又要過來掐他腰間軟肉。

慕辰風已經喫過一次虧，早就防範她再來這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得意地說：“抓不到了吧？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林薔掙扎了幾下掙脫不開，氣道：“放開我！”

“不放！”

“你放不放？”

“就不放！”

“你可別後悔！”

慕辰風一聽，心想她還能有什麼陰招，連忙把身體往後挪了挪，避免重要部位遭到暗算。

林薔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低下頭朝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慕辰風“嘶”的一聲悶哼，手腕上就留下了一塊清晰的“錶盤”。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屬狗的！”慕辰風一邊揉着被林薔咬疼的手腕一邊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才屬狗呢，我屬虎的好不好！”林薔瞥了慕辰風一眼，也在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

“那你就是母老虎！”慕辰風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低頭一看，手腕上的牙印竟然凸了起來，慌忙叫道：“你看看，你都給我咬腫了！”

林薔聞言也是一驚，連忙拉過他的手臂查看，看完後放下心來，淡淡地說：“沒事，過敏性蕁麻疹而已，一會兒就下去了。”

“你怎麼知道？好像很懂似的。”慕辰風委屈地撇撇嘴。

林薔微微一怔，我怎麼知道？因爲以前她也在一個人手臂上留下過這樣的痕跡，是他告訴她的。

只一霎那，林薔便及時收回了思緒，沒有繼續陷入回憶中，十分抱歉地朝慕辰風咧嘴笑了笑，然後又感激地對他說：“謝謝你，辰風。”

“謝我幹什麼？”慕辰風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謝謝你今天特地來看我，還借我一個肩膀，你真好！”

慕辰風立刻拒絕：“你可千萬別給我發好人卡，我不要！”

林薔聽過這樣的梗，明白他的意思，於是笑着對他說：“那，壞人，現在你可以回家了，我也要回去睡覺了。”

慕辰風不滿地說了句“過河拆橋”，又看看自己的手腕，丟下句“心狠手辣”，然後上了車，擺了擺手，飛馳而去。

回到家，林薔心裏的陰霾已經完全散去了。她躺在牀上忍不住想，慕辰風這個“壞人”其實也挺好的，總是能夠逗她開心，還善解人意。她又想起另外一個人，一想到他，她的心裏就忍不住泛起陣陣心酸，那天他喝醉後說的話又迴響在耳邊。最後，林薔不得不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了，然後用方徊教給她的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打開聽書軟件，找了一段相聲聽，邊聽邊笑，漸漸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