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秋

中秋節放假前的最後一天，公司終於把節日福利發放下來。林薔公司的福利一向很好，中秋正是蟹肥時，這次公司特地訂購了陽澄湖大閘蟹發放給員工，以資鼓勵，以期員工能以更高的熱情投入未來的工作當中，爲公司帶來更大的效益和成功。

除了大閘蟹，還有紹興黃酒，稻香村月餅，泰國龍眼等節禮。每當這個時候是林薔最開心也最發愁的時候。開心是因爲可以帶着豐厚又免費的禮物滿載而歸和奶奶一起團圓慶祝節日；發愁的是這麼多東西她怎麼拿回家呀！以前公司裏還有個同縣的老鄉可以順路捎着她，但是前不久人家離職回縣城發展了。這下，林薔又無計可施了。馮瀚幫她把東西運回了小區，卻不肯再幫她搬上樓，說：“明天一早我還要送容容回老家，趕時間，再說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幹嘛給你當牛做馬？”於是就那麼冷血無情走了。

這個沒良心的！

林薔看着一地大大小小的箱子，再擡頭看看自己家黑乎乎的窗口，不禁暗自惆悵。平時不覺得，真遇到事的時候還是有個男人依靠要輕鬆得多。

林薔正計算着怎樣拿才能用最少的次數把所有東西全部搬回家，盛開從樓上下來了。

“誒呦，怎麼這麼多東西，打劫超市去了，這麼晚纔回來？”

“打劫個鬼！公司發的福利。明天我可怎麼回家呀！”

“明天你也回家嗎？我也要回，一起吧！反正我一個人路上也挺悶的。”

林薔一聽不禁心頭一喜，可又有點不好意思和一點點彆扭。

“這樣好嗎，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是同學，又是同鄉，現在還是鄰居，搭個車，行個方便而已！”

林薔聽他都這麼說了，自己再推辭就沒意思了。於是問他車在哪兒，東西就直接放後備箱吧，省得搬上去還得再搬下來。

放好東西，盛開又幫她把大閘蟹搬上樓，放進冰箱，忍不住誇讚她們公司福利還真不賴。林薔客氣了幾句，說：“等回頭來我們家喫大閘蟹，請你喝正宗紹興黃酒。”盛開也應着：“好！”約好出發時間，然後就回自己家了。

一坐進黑色的奧迪副駕駛位上，林薔立即想起了剛剛過去的那個夏天，那個瘋狂的夜晚。短短几個月，心境已大不相同。兩個人從糾纏不休的前世戀人關係到如今和睦相處的鄰里關係，真是人生如戲，令人捉摸不透。想到這兒，不禁微微一笑。

盛開問她笑什麼。林薔說：“好像這是第二次坐你的車了。”

盛開也想起了那個夜晚，輕輕一笑，一腳油門，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了林薔家所在社區，由於車太大，不好出入，只能停在巷子口。盛開又幫着林薔把東西搬回家裏。家裏不光奶奶一個人，還有鄰居張阿姨帶着她剛滿九個月的小孫兒在她家玩。張阿姨一看林薔還帶着一個帥氣的小夥子回來八卦心頓起，悄悄問林薔奶奶，你孫女什麼時候找對象了，怎麼都不跟老鄰居說。奶奶一臉尷尬，忙說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然後悄悄把林薔拉到一邊問那是誰。林薔知道奶奶又想多了，只好解釋東西太多坐大巴不方便，搭同在省城工作的中學同學的車回來的，然後就送盛開離開了。

再次返回家裏，張阿姨和小孫子已經走了，奶奶也不知去向。林薔一邊呼喚着奶奶，一邊上二樓，沒想到奶奶就在自己房間呢，帶着老花鏡，正在翻看相冊。奶奶擡眼看到林薔上來了，拿着一張照片指着其中一個人就問：“剛纔那個小夥子是不是他？”

林薔接過來一看，是自己的初中畢業照，奶奶指着的正是少年時候的盛開。那時候的小夥子小姑娘們可真嫩呀！林薔連忙誇讚道：“奶奶，您眼神可真好，您不說我都忘了我們還有一張合影呢！”

“你會忘？你當奶奶老糊塗了？別人你可能會忘，他，你這輩子也忘不了！還想騙奶奶，他不就是盛開嗎？怎麼他從美國回來了？”

“奶奶，您真是火眼金睛！我這隻孫猴子是怎麼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林薔拉着奶奶坐下，顧左右而言他，“奶奶，今年過節我們公司發了好多好東西，您看了沒有？有稻香村的月餅，陽澄湖大閘蟹，正宗的紹興黃酒，還有您最愛喫的桂圓——泰國龍眼，我都給您帶回來了！還有一張本省連鎖超市的購物卡，想買什麼您就去買什麼，別客氣！”

奶奶把購物卡按下，語重心長地說：“薔兒，奶奶不在乎這些，只在乎你過得好不好。你跟奶奶老實說，你們倆現在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可能重新在一起？”

林薔也收起嬉皮笑臉：“奶奶，我現在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因爲我們兩家公司有項目合作，所以纔有了短暫的接觸。這次回來他也是看在同學老鄉的份上讓我搭個便車。我們沒有可能了。”

奶奶無奈地嘆息着：“那個時候你們倆那麼要好，怎麼說分手就分手了呢？這麼多年你都沒有找男朋友，難道不是因爲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嗎？現在他回來了，如果他也單着，爲什麼不試着重新在一起呢？天底下哪有什麼解不開的誤會？說開了也就過去了！”

“奶奶，他在國內也許是單着，國外說不定有呢？再說，我們分開也不是因爲誤會……”

“那是因爲什麼？你倒是說說看，說出來我們看看能不能解決！”

“不管因爲什麼，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時間會沖淡一切，感情都沒有了，還硬往一塊湊幹什麼？再說，奶奶您真覺得您孫女這麼差嗎？除了他就找不到好男人了？”

“那你倒是找一個給我看！別光說不練！”奶奶瞥了林薔一眼，“中午喫什麼？奶奶去做！”

“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林薔把自己的臉貼在奶奶臉上，撒着嬌：“想喫餃子！”

“早就準備好了，下來洗手跟我一塊兒包！”

“好嘞……”

回家的日子就是喫喫喝喝睡睡玩玩。假期第二天才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正餐蟹宴留在了月圓之夜。林薔把餐桌擺在了院子裏。此時正值黃昏，天色尚明，東方天空已經升起一輪圓月。院牆下幾盆菊花開得正豔，在習習秋風中微微頷首。鮮香的清蒸大閘蟹上桌，再燙上一壺老酒，正是食蟹飲酒賞月看花，豈不快哉！

奶奶又炒了幾個小菜，林薔裝了一盤月餅，拿了兩個酒杯，一切準備妥當，祖孫倆相依而坐。

人月兩團圓，本是值得高興的日子，奶奶卻又唉聲嘆氣起來，說天地分陰陽，陰陽在一起纔是圓，要不那陰陽魚怎麼是一黑一白兩個呢？咱們這院子裏只有兩個女人，陰氣太重，得有個陽剛之氣的男人鎮宅纔行。林薔對奶奶抓住一切機會勸她找對象的恆心佩服得五體投地。兩個人正說笑呢，大門外傳來幾聲咳嗽。循聲望去，奶奶心心念唸的陽剛男子來了，定睛一瞧，正是昨天送林薔回來的盛開，手裏還提着一個盒子。

林薔起身走過去，笑着說道：“你是聞着螃蟹的香味過來的嗎？”

“是啊，不僅聞到了螃蟹的香味，還聽到奶奶說缺少一個鎮宅的陽剛男人，於是我就來了！”盛開拍拍自己的胸脯，展示他的陽剛之氣。

“別貧！說正經的，你怎麼不和家裏人一起團圓，跑出來幹什麼？”

“我倒是好心好意回來陪他們，可是人家不領情，說那麼多年都習慣了，有我沒我一樣，昨天晚上一起吃了飯，就算過節了。今天我媽去醫院值夜班了，我爸找他的老夥計喝酒去了，最後就剩我一個人在家孤零零的，於是我就出來了。想起某人說請我喫大閘蟹喝正宗紹興黃酒，應該還有吧……”說着伸長脖子往裏張望，看到奶奶正在看他，於是跟奶奶打招呼。

奶奶命令林薔把客人請進來，林薔無奈只能放盛開進去。盛開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林薔，林薔接過來一看，是個頸椎按摩儀，還是有備而來啊。於是又搬了把椅子，拿了雙筷子和一個酒杯，放到盛開面前。盛開毫不客氣地接過酒杯倒滿，雙手舉起酒杯：“奶奶，好多年沒見了，您還是這麼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我敬您一杯，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我幹了，您隨意！”一仰脖幹了，接着說道：“這都是您做的菜吧，一看就是色香味俱全，我還真餓了，那我就不客氣了！”每嘗一道菜就是一頓猛誇，奶奶樂得合不攏嘴。林薔看他們兩個人有說有笑，把她晾在了一邊，他倒像是奶奶的親孫子了，不由得泛酸。

喫完飯，奶奶熱情地拉着盛開進屋，盛開給奶奶認真地介紹演示頸椎按摩儀的用法，林薔一個人氣鼓鼓地收拾滿桌狼籍。刷完碗，又洗了一些水果放到茶几上，然後坐到沙發上和奶奶一起邊喫龍眼邊看電視。林薔藉機偷偷給盛開使眼色，意思：你還不走嗎？盛開看看牆上的石英鐘，回她：才八點，還早呢。奶奶發話了：“哪有攆客人走的，小開，你想玩到什麼時候就玩到什麼時候！”盛開得意地衝林薔眨眨眼，林薔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繼續扒龍眼殼，扒完把圓圓的滴着甜汁兒的果肉遞給奶奶。最近奶奶迷上了古偶劇，天天守在電視機前看一幫神仙談戀愛，有時候還看得哈哈大笑。林薔很不理解，說神仙應該無情無慾才能得道，怎麼能談戀愛呢！盛開則誇奶奶是“人老心不老”，跟得上潮流。奶奶連連贊他有眼光。他們倆倒成一夥兒的了！林薔氣得不再說話，把龍眼殼扔了一地。

奶奶一邊喫一邊看，看到妙處哈哈笑着，誰也沒注意，危險就在這歡樂的時刻突然發生了。奶奶的笑聲戛然而止，只見她驚慌地指着自己的脖子，臉憋的通紅，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兩個人立刻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可林薔只在電視上看到過一種急救法，自己從來沒有學過也沒有試過，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正當她手足無措的時候，只見盛開迅速而鎮定地把奶奶扶起來，然後站到她背後，雙手握拳，抵住奶奶腹部，用力往後頂，只頂了幾下，就見一個龍眼核從奶奶嘴裏衝了出來。奶奶呼吸恢復順暢，兩個人都鬆了口氣。

林薔扶奶奶坐下，自己蹲在奶奶面前，眼裏噙着淚花：“奶奶，你可嚇死我了！我們以後再也不喫桂圓了好嗎？”

“傻丫頭，就算不喫桂圓，喫別的一樣也會卡住，總不能因噎廢食了吧！喫東西是這樣，談戀愛也是這樣，不能因爲失過一次戀，受過一次傷，就再也不談戀愛，不結婚了，人總是要找個伴兒的！”

林薔無奈地笑了，她確定奶奶沒事兒了，都已經開始對她進行說教了。

林薔哄着奶奶回臥室睡覺，關好門，林薔示意盛開跟她上二樓。盛開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也隨她去了。到了二樓，進了房間，林薔把門關好，又把窗簾拉上，盛開竟突然緊張起來：“林薔，你這是幹嗎呀？”

林薔笑了一下，說：“請你幫個忙！”

“幫什麼忙你說就行了，幹嗎還這樣？”盛開看了看關緊的門和窗。

林薔忍住笑：“奶奶既然說不能因噎廢食，那我只好學會這個急救方法，以防不測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

“你以爲什麼？”

“我以爲……我以爲你怕我天黑路滑，路上不安全，要留我在這兒住一宿呢……”

盛開詳細講解了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方法步驟，並親自化身道具人讓林薔實操演練。當她的手一接觸到他的時候，就像一塊帶正電荷的雲，和一塊帶負電荷的雲相遇，立即引發了轟雷掣電的反應。然後林薔就聽到耳邊傳來一連串的小聲嘟囔，仔細一聽，竟然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她忽然想起大學期間，放假之後，他們約會的時候，他也給她背過《三字經》，還背過很多次。她忍不住偷偷笑了，然後說：“盛教官，‘教之道，貴以專’開始吧！”

在他斷斷續續背完整本《三字經》後，教學任務才得以順利完成。

林薔送盛開到大門口，兩個人都躊躇着站在原地，眼神略微有些不自然。最後林薔先開口了：“今天真的多虧了你，謝謝你，盛開！”盛開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只是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近在眼前，還算不上雪中送炭。”林薔愣了一下，這話很耳熟，對了，是不久前自己對他說過的。她望着他的眼睛，從那裏面看到了深深的，深深的真誠和眷戀。

“走了，明天下午我來接你！”盛開大踏步地走了，瀟灑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黑暗中。

秋夜涼涼，露水打溼了巷口那棵桂花樹的葉子，也打溼了林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