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妹妹

“林姐，外面有人找你！”容容突然闖進來，急匆匆地說到，臉上寫滿驚疑。

“怎麼了？誰找我？”林薔納悶道。

“看上去像是個大學生，她說……她是你妹妹！”

聽到“妹妹”這個詞，林薔怔住了，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容容一連喊了她好幾聲，她才魂魄歸位，讓容容帶她進來。

雖然這個“妹妹”林薔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從她還是個小學生開始一直到她成爲一名大學生，但林薔都是偷偷地跟着她，遠遠地看上一眼。林薔也不是專門爲了看她，而是想看那個在她身邊，接送她上學，陪她玩耍的女人。那個女人是她的媽媽，也是林薔的媽媽，那個在林薔七歲就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看過她的狠心的媽媽。林薔對這個同母異父的“妹妹”，沒有任何感情，甚至是嫉妒和怨恨的，因爲林薔享受不到的母愛，都被她一個人佔據着。儘管林薔心裏明白，這一切又豈是她這個“妹妹”的錯，但她還是做不到不對她“懷恨在心”。所以，當林薔看到這個跟自己長相頗爲相似的“妹妹”，赫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一點也笑不起來，職業性的禮貌微笑都做不到。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林薔語氣冷冷的。

女孩猶豫着，彷彿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面前這個冷若冰霜的人，最後還是壯着膽喊了出來：“姐，媽媽她想見你。”

“不用跟我套近乎，咱們沒有關係。她想見我，不能自己來嗎？爲什麼叫你來找我？”

“不是媽媽叫我來的，是我自己來的！而且，她想來也來不了……”女孩低下了頭，眼中有淚花。

“她怎麼了？”林薔心裏一緊，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媽媽她日子不多了，肝癌晚期，她最後的心願就是想再看看你！”眼淚已經從女孩臉上潸然流下，她急切地望着林薔。

林薔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心裏有種什麼東西轟然倒塌。她坐在椅子上許久說不出話來，呆呆地出神。

女孩看她一直不說話，心裏急了：“姐，你到底去不去？我還得回醫院照顧媽媽，你倒是說話呀！”

聽到她彷彿很親切的喊“姐”，說“媽媽”這個詞的時候，林薔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誰是你姐？她是誰的媽媽？我爲什麼要去？當初是她主動拋棄了我，那麼多年對我不聞不問，憑什麼現在她時日不多了，卻要我主動去看她？！”

“她並沒有對你不聞不問！媽媽她跟我說過，她以前回去找過你，但是被你奶奶攔下了，她不讓媽媽見你。她說，既然一開始選擇了離去，乾脆就永遠都不要相見；既然不能留在身邊照顧你，就不要只圖個讓自己心安，而三番五次來打擾你的生活，那樣對你不好。她還說，她在心裏從來沒有看得起過媽媽，媽媽不配做她孫女的母親，讓媽媽死了這條心，不要再來施捨那一點少的可憐的母愛了。她還說你從來沒有提起過媽媽這個人，你早就把媽媽給忘了，不需要媽媽了。所以，後來媽媽就沒有再去找過你了。可是，媽媽她真的很想念你啊，從來沒有把你忘記，每年你過生日，她都會給你買件禮物，不能給你，就保存起來，她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意義，但是她就是做了，還堅持了那麼多年！有時候，我都嫉妒你……”

林薔聽到她說“嫉妒”這個詞感到很可笑：“你嫉妒我？真是飽人不知餓人飢，簡直可笑！”

女孩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妥當，低下了頭。

“你走吧，我不會去看她的！”

女孩一聽急了：“她可是你的媽媽呀，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媽媽，沒了就永遠見不到了！將來你會後悔的！”

“我後悔的事情多了，又不是隻有這一件！”林薔突然激動起來，拍案而起。她盯着眼前被她氣勢嚇得有點畏畏縮縮的女孩，一字一句地說：“我就不該來到這個城市讀書，這個決定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讓我遭受了那麼多屈辱和痛苦，讓我不得不和我最愛的人分開！我一個人承受這些的時候，她在哪兒？她在和她的新丈夫舉案齊眉，和她的小女兒舐犢情深！買那幾件幾十件禮物又怎樣，抵消得了這麼多年我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痛苦嗎？還有你，不要叫我‘姐’，我姓林，你姓陸，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不要亂攀親戚！現在，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想見到你！”

陸薇完全被這個大她七八歲，也高她一截的“姐姐”沖天的氣勢鎮住了，她身子哆嗦着，退到門口，鼓了好大勇氣說出了藏在她心裏多年的祕密：“你要怪就怪我吧，媽媽並不知道你來這裏讀書，在這裏工作，可是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了。你有好幾次偷偷來看我們，媽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猜出你是誰了，可是我怕你會奪走媽媽的愛，我沒有告訴她，還故意不讓她看見你。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早就和媽媽相認了，就不會對她有這麼多怨恨了，媽媽也就不用天天后悔沒能陪伴你長大，沒能給你應有的母愛了。”

聽到這些林薔止不住地渾身發抖，她沒有想到，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女孩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機，更是導致她這麼多年掙扎在孤獨和痛苦之中的罪魁禍首。

“滾！”林薔怒不可遏地喊出這個字，然後坐回椅子裏閉上了眼，不想再看到那張讓她厭惡的臉，那個讓她痛恨的人。

陸薇哭着走了，當着滿公司湊熱鬧聽八卦聽得瞠目結舌的人的面走了。

林薔的眼淚也終於不用再受控制，傾瀉下來。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命運戲人……

慕辰風來接林薔下班的時候，就發現她的眼睛紅紅的，臉色也很不好，喫飯期間話也很少，還常常發呆。送她回家，在她家樓下，慕辰風把她摟在懷裏，撫摸着她的頭髮，柔聲問：“發生什麼事了，能和我說說嗎？”

林薔閉着眼睛，頭靠在慕辰風的肩膀上，靜靜地，靜靜地，過了許久纔開口：“辰風，幫我一個忙好嗎？”

“跟我還這麼客氣？你說吧！”

“幫我查一個叫‘徐若華’的肝癌晚期患者，現在在哪家醫院。女，五十一歲。”

“沒問題，小事一樁。不過，能告訴我她是誰嗎？”

“她是……我媽媽。”

慕辰風大喫一驚：“你不是隻有奶奶一個親人了嗎？怎麼又出來一個媽媽？”

林薔就把自己的身世和關於媽媽的事簡明扼要地講了一遍。慕辰風這才瞭解到年幼的林薔就已經經歷了那麼多坎坷磨難，這些年過得是有多麼不容易，不覺間更多了幾分心疼。

他把懷裏的人兒抱得更緊了：“以後有我在，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第二天，人民醫院腫瘤科主任辦公室，林薔在慕辰風的陪同下一起聆聽了媽媽徐若華的病情。醫生說，一旦到了肝癌晚期已經沒有什麼根治方法了，五年存活率不到5％，目前能做的，就是對症治療，減輕患者痛苦，提高生活質量，儘量延長壽命。林薔問，她還有多長時間。醫生嘆息着說，有一些心態好的肝癌晚期患者，積極地配合治療，樂觀地生活，可以存活五年以上。但也有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患者，一旦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精神不振，態度消極，自己先把自己打垮了，這樣的人可能三個月，也可能隨時。

林薔神情木然地走出醫生辦公室，一言不發。走到徐若華所在病房的時候，慕辰風提醒她：“不進去看看嗎？”

林薔的腳步停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出住院部大樓，走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她才停下，然後慢慢蹲下，佝僂着身體，雙手捂着臉。慕辰風看到她的肩膀一聳一聳的，知道她在哭，沒有上前制止她，安慰她。他知道她需要發泄，需要發泄經年累月的痛苦和即將失去母親的悲慟。

不知過了多久，林薔慢慢停止了哭泣，呆呆的出神。慕辰風上前把她拉起來：“要上去看看嗎？”林薔搖了搖頭。

“那我們先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林薔已經做好了一個決定。回到家後，立即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然後對慕辰風說：“辰風，我要回一趟家，你飯店裏肯定很忙，不用跟着我了，我沒事，你先回去吧。”

慕辰風哪裏肯：“這可不行，我可跟奶奶保證過了，要對你的安全負責，你要回去我送你，不然我不放心！”

“可是兩個人都耽誤着，沒有必要！”

“飯店離開我幾天垮不了，你以爲我僱的那些人都是喫乾飯的啊？”

“可是……”

林薔還要說什麼，被慕辰風攔住了：“真怕耽誤事，那就早去早回，別囉嗦了。”然後就拉着林薔下樓，開車回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