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執念

回到縣城天已見黑。林薔下車前對慕辰風說：“辰風，我給你訂了一個酒店，位置發給你了，你自己過去吧，喫點飯，早點休息。明天我給你打電話你再過來，然後我們一起去見奶奶。”

慕辰風心裏清楚今天晚上林薔肯定有話要和奶奶說，他在不方便，所以把他支開了。最後她說“我們一起去見奶奶”，這是告訴他，她要正式向奶奶宣佈他這個“男朋友”了，總的來說，他還是滿意的。於是對林薔說：“這樣也好，這次來的匆忙什麼都沒帶，空着手不合適。正好明天我先去買點見面禮，然後再來看‘咱’奶奶！”慕辰風調皮地朝林薔擠了一下眼。

林薔笑了，他總是這麼善解人意，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輕鬆，然後主動親了一下慕辰風的臉，算做是安慰獎。慕辰風不滿足的又把另一邊臉遞過去。林薔只好又贈送一個。目送他開車走遠了，林薔心情複雜地走入小巷，走進那座熟悉的小院。

奶奶董成蘭見林薔突然這個點兒回來，況且又不是週末，大吃了一驚。忙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林薔說沒事，出差路過縣城就順便回來看看，明天就走。林薔見桌上只有半盤剩的炒清菜，和一碟鹹菜絲，半點葷腥都沒有，不禁鼻子一酸。原來自己不在的時候，奶奶喫得這麼簡單，這麼節省。回想小的時候，奶奶就總是把炒菜裏面的肉留給她，自己只吃菜，還只吃菜梗。奶奶說菜梗裏面纖維素多，可以預防便祕，上了年紀容易便祕，所以她才喫的。等長大一點了，林薔就明白了，這不過是個善意的謊言罷了，除了素食主義者，沒有人不喜歡喫肉，也沒有人喜歡喫菜梗。因爲她愛喫菜葉，說菜葉有味兒，所以奶奶才專撿菜梗喫的。

林薔想到奶奶對自己的好，再想想自己這次回來的目的，心裏很是矛盾。因爲她知道，奶奶從來都不喜歡自己的媽媽，所以陸薇說的——媽媽曾經來看過她，卻被奶奶阻止了，很有可能是真的。可是光猜疑是沒有用的，她必須弄清楚真相，以此判斷她的媽媽是否如陸薇所講，心裏一直惦記着她，是愛她的。只有確定了這一點，她才能進一步決定到底要不要去看那個媽媽，認那個媽媽。因爲一旦認了，就意味着原諒，意味着獨自承受了二十多年的孤苦心酸就要被白白散去。所以她需要這個真相，必須得問清楚。可一旦問出口，恐怕難免會引發爭執，她又會覺得對不起奶奶，因此，腦子裏激烈地做着掙扎，喫飯的時候就難以下嚥。

“怎麼了，薔兒，有什麼心事嗎？”

林薔這纔回過神來，然後放下了筷子，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她必須要說的話。

“奶奶，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請你一定要實話實說好嗎？這對我很重要！”

董成蘭笑着說：“到底什麼問題呀，還‘請’，這麼嚴肅？”

林薔盯着奶奶的眼睛，認真地說：“奶奶，我想知道，我媽媽走後，這麼多年，究竟有沒有回來看過我？”

董成蘭的笑容僵住了。

林薔看到奶奶的眼神明顯有些慌亂。

“奶奶不是早跟你說過了嗎，戲子無情！你媽媽走了後，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你，真夠狠心的！你又提她幹什麼？”

“因爲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她到底愛不愛我，有沒有在乎過我。我想知道，我來到這個世上，到底是不是多餘的，我九年的守候到底有沒有意義！”

董成蘭有些急了：“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麼話呀？什麼是多餘的？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有他的意義！再說，要是沒有你，奶奶一個人還活個什麼勁兒呀！早跟你爺爺你爸爸去了！真是的！還有你說什麼‘九年守候’，又是什麼意思？”

“奶奶，你還記得高考填報志願，我爲什麼最後沒有選擇去北京而是去了省城嗎？”

“記得呀！你不是說省城離家近，可以經常回來看奶奶，而且省城消費低，還可以省錢嘛！”

“是的，當初我的確是這樣說的。可是那並不是我的真心話，起碼不全是。”

“那你是因爲什麼？”

“你還記得高三那年冬天，我有一次回家特別晚，天還下着雪嗎？”

“記得。那天你說你要去找同學做功課，就出門了，一直沒回來。結果我問便了你所有的同學，他們都說沒有見過你。後來盛開還來咱們家了，和我一起找你，等着你回來。”

“那你知道我去幹什麼了嗎？”

“不知道，後來怎麼問你，你也不說。”董成蘭埋怨道。

“我去省城了。因爲我聽人說，有人在省城見到了我媽媽，我找到那個人問出了地址，就去了。我見到了她，但是她沒有看到我。”

“所以你是因爲她才……”董成蘭恍然大悟，不由得驚呼出來，眼睛裏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對，就是因爲她，因爲我想我的媽媽，我想能多看她一眼，就算她看不到我，我也覺得值！因爲那樣，我會覺得我也是一個有媽的孩子，不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我寧肯大學四年都不能和盛開在一起，我也想守着她，守着我的媽媽！這是我這個從小失去母愛的孩子對媽媽的一種執念！也是這個執念，造成後來一步步的陰差陽錯，到最後，我不得不和我最愛的人分手！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我因此失去了太多太多，如果她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沒有在乎過我，那我這輩子就毀了！毀在這個執念上！而因這個執念所失去的一切，也就全都白費了！所以，奶奶，請你告訴我，告訴我真相，她到底有沒有來看過我？”

林薔哽咽着說出深藏心底多年的祕密，等同於那個巨大的傷疤被徹底揭開，第一次以血淋淋的面目示人。

這血淋淋的傷疤讓看到它的人也跟着心疼，跟着難過。

董成蘭也哭了，她抱着自己的孫女，心疼難過地哭了。她哭着責備林薔爲什麼不早點說出來，一個人憋在心裏多難受；也責備自己爲什麼沒能多體察一點孫女的心思，讓她一個人受了那麼多苦；更加責備自己不應該因爲個人恩怨阻止她們母女相見，見與不見，需不需要，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奶奶，我不怪你，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只需要知道這個真相就可以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林薔給奶奶擦着眼淚，安慰她說。

“那……那盛開呢？他也不重要了嗎？”

想到盛開，林薔的眼神突然變得很遠很遠，彷彿看到了遙遠的過去，喃喃道：“他，也是過去了。”

董成蘭看着林薔的眼神，忍不住唉聲嘆氣。她知道她恐怕還放不下他，因爲她知道她這個孫女有多執拗多倔強。

林薔聽到奶奶的嘆息聲回過神來，笑着對她說：“奶奶，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還把他帶來了。不過因爲這次來的匆忙，沒有準備，天又黑了，所以他說要明天再正式登門拜訪！”

“啊？！”董成蘭喫驚地瞪大了一雙昏黃的老眼。“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呀，我都沒有準備，家裏什麼都沒有了，明天一早我得趕緊去買！哎呦，買什麼好呀……”奶奶一下子急得在屋裏轉起了圓圈。

林薔笑了，覺得奶奶這個樣子特別可愛。

過去的一切終究是過去了，再去追究和責怪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她也沒有辦法責怪這個養育她長大，爲她操勞了一輩子的人，她唯一的親人。

要怪就怪命運吧！

她想到，如果她和盛開的分別是命運使然，那麼她和慕辰風的結合就同樣也是命運使然。既然命運執意要這樣安排，那就不如順從了它。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即使逆流而上了，也不一定能追求得到在水一方的所謂伊人。還不如溯游從之，求一個宛在水中央的悠然自得。

第二天，林薔到社區外去接應慕辰風，只見他從頭到腳已經煥然一新，連並不長的頭髮也重新理過了，重視程度，可見一斑。林薔不由得會心一笑。

“怎麼樣，我帥不帥？！”慕辰風擺了個pose展示他的迷人風采。

“帥，你很蟋蟀！”

林薔去拉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心裏全都是汗，笑着問他：“你很緊張嗎？”

“沒有很緊張，只不過是非常緊張而已！”

“要不不去了吧？”

“那怎麼行！必須得去！肯定，確定，以及一定得去！得到奶奶的首肯，我就可以安排下一步的計劃了……”

“什麼計劃？”

“不告訴你！”

“說不說？”

“不說！”

“不說不讓你去了！”林薔說完一扭頭自己走了。

“嘿，你敢！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慕辰風小跑着追了上去，牽起林薔的小手，一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