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命

十二歲那一年，亦夕剛上初中。

沈媚帶了一個西裝革履，矜貴溫雅的男人到亦夕的眼前認識。

這個男人待沈媚極好，會細心聽取沈媚的意見，會在沈媚勞累的時候支撐她。

同樣，他對亦夕也很好。

亦夕喜歡喫餛飩，他就學着做，儘管亦夕不怎麼喜歡他。他會給亦夕帶許多毛絨玩具，就算她已經不小了。

他考慮周到，辦事果斷，想法細膩。而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在某一天，做了一件事。

初二運動會，亦夕被班主任叫去參加啦啦隊。

那時候少女正處於發育階段，個子一下子長高了不少，身體也有了明顯變化。

那天放學，是張榮昌來接的她。

男人應該是剛下班，還穿着西裝，看起來莊重嚴肅。

到了家，亦夕早就習慣了沈媚不在家。張榮昌換了拖鞋就去廚房做飯。

亦夕熱了一天，洗了個澡，再回房間寫作業。

“喀嗒。”門開了。

亦夕警惕地往後看，就看到張榮昌端着一杯牛奶走進來，面帶笑意。

“等會兒喫飯，小夕。”張榮昌將牛奶放在她的桌上。

亦夕沒吭聲，繼續做着題。

突然，一雙大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亦夕被嚇到了，回過頭看他。

張榮昌則是很耐心的關心着她的成績，詢問着她的一天過得怎麼樣。

話說的很正經，但是亦夕注意到，他的目光掃視着她的全身，尤其是胸前。

她剛洗了澡換了睡衣，還好裏面穿着胸衣。但是睡衣的料子很透，所以依稀可見淺粉色的胸衣。

他的手很自然的捏着她的肩，有時候甚至還能摩挲到她的皮膚。

張榮昌突然笑了一聲。“小夕真可愛。”

亦夕猛地擡眼，就看到張榮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部。

那種眼神，噁心得勾絲。

在那個時候，她的腦子裏就有了衣冠禽獸這個概念。

“在家還穿那個？”張榮昌深有意味地看她，“防叔叔呢？”

最後張榮昌也沒做什麼，亦夕發了一場高燒。

這場高燒把沈媚給燒了回來。

“好端端怎麼發燒了。”沈媚擦了擦亦夕的臉，扭頭問張榮昌。

張榮昌回答，“換季感冒了吧。”

這場燒把亦夕燒得糊塗。

張榮昌幹了什麼，她都以爲是在做夢，忘得一乾二淨。

她猛地想起來，只覺得噁心得想吐。在她黯然無光的初中生活裏，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和這有關的事。

初一開學的時候，同桌劉婷婷就有跟亦夕悄悄說。

“亦夕，經常來接你的人是你爸嗎？”

亦夕否認。

“你叔叔可能是個變態。強姦我朋友的姐姐的人渣就長得很像你叔叔。”

“那個人渣在我朋友姐姐只有十六歲的時候，就強姦了她。”

“那個人渣讓她懷孕了。最後她姐姐被退學，不知道她姐姐哪裏來的勇氣把孩子生了下來。”

“現在那個孩子應該跟我們一樣大。”

那個孩子跟她們一樣大。

劉婷婷說得話就好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爲什麼不告他。”她問過。

“沒用的。根本沒用的。”

亦夕當時根本就沒有多想。

直到。

直到有一天她提前放學，在學校對面的小巷看見了一幕。

監控盲區的小巷，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將十三歲的女孩兒壓在牆上。

太黑，亦夕看不清男人的臉。

小巷的安靜被女孩兒打破，她哭着喊不要，喊救命。

直到男人用手用力地捂住女孩兒的嘴，巷子裏只剩下零碎的嗚咽聲。

男人低頭笑了笑，“開苞了麼？”

“小屁孩兒也談戀愛。”

聲音很小，亦夕沒聽清。但是，這個聲音，也讓她想到了一個人。

女孩兒無聲地留着眼淚，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毫無還手之力。

男人淫穢粗蠻的話語，女孩兒的反抗成爲了這條小巷唯一的聲音。

壞人怎麼會顧忌別人的想法。他們沒有同情心，沒有親情友情，沒有愛人，什麼都沒有。

最後是放學後越來越多的人走這向邊救了女孩兒。

亦夕找人打電話報了警，等警察到了，兩個人都不見了。

越來越多的細節浮現在腦海裏。她頭有點疼。

她不得不把張榮昌和戀童癖聯繫到一起。

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

她記得……那個時候她也拍了照片。

甚至還錄了一段視頻。

照片……相機……

她初一的時候沒有手機，那天是參加的活動要帶相機，所以她纔有機器拍下的照片。

那麼。相機在哪兒？

她緊閉着眼，努力在腦海裏搜尋着有關相機的蹤跡。

相機……

她好像在高一過年的時候把相機拿回蘇縣修理了。

她都把相機這事忘了。

她點開手機屏幕。時間是22:30。

這個點，老人家已經睡了。

她翻了個身，什麼東西咯到她了。

她一看，是一把鑰匙。是亦夕回蘇縣，老人家給她的盒子的鑰匙。

她無事，把盒子翻出來。

盒子很大，跟一個小的收納箱差不多。

她用鑰匙打開盒子，裏面的東西讓她意想不到。

是相機。

是初一那年拍照的相機。

她趕緊開了個機，生怕維修的師傅把裏面的照片視頻刪掉了。

她看着一張張照片，一直按着下一張。

終於，她找到了。

照片還在，視頻也還在。就是那時候買的相機像素不怎麼樣，拍出來的成片自然也是模糊的。

她仔細地觀察着模糊的照片，那個男人的聲音真的很像張榮昌。側臉也很像。

是張榮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亦夕不是沒有拿着照片和視頻報警，那時候的警察根本不管事。

隨便敷衍查兩下就完了。

然而現在，五年後。還會有人管這種事嗎。還會有人願意爲當年的事站出來維持正義嗎。

她看文章的時候看到過一句話。

——罪過不會隨着時間的消逝而消失。

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這個人是張榮昌。

別人不會聽你空口無憑。

這個時候，沈媚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小夕。周天回來喫飯吧。你張叔叔給你包餛飩。”

她剛想拒絕，轉念一想，答應了。

亦夕的微信界面很乾淨，初中的同學也就只加了劉婷婷一個。

劉婷婷中考沒有考好，只是去了鹽城的一所普高。

x：週六有時間嗎？我有點事想問你。下午兩點藍光咖啡廳見。

因爲劉婷婷是住宿生，所以亦夕一次□□代完所有的事。

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有些詫異，劉婷婷回她了麼？

入眼的是許奈的一條消息。

消息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個“1”。

x：什麼？

過了一會兒，許奈回她。

“約你的意思。”

不等她回覆，對方又發來了一條消息。

許奈高三（12）班：週六有空麼？

x：沒。

許奈高三（12）班：亦夕。你挺行。

x：？

許奈高三（12）班：追你是不是還得預約掛個號？

亦夕：“……”

許奈還在發消息。

許奈高三（12）班：排到多少了？給我拿個號唄。

“有人要跳樓啦！”

“快去湊熱鬧！！！”

“聽說要跳樓的是高二一班班主任的女兒。”

“葉老師的女兒？爲什麼啊？”

這是喫完午飯後，亦夕聽到鬧哄哄的人羣中的聲音。

在頂樓，一個面容較好的女生坐在邊緣上。

她笑着，笑得比哭還難看。

葉羣喫完飯看到這一幕後心都碎了，匆匆忙忙爬樓梯到頂樓。

亦夕跟在葉羣的身後。

樓下看熱鬧的人不少，他們一點也不嫌事多。他們巴不得她跳下來。

“若欣，你別嚇媽媽啊。”葉羣哭得聲嘶力竭。

李若欣一點也不在乎似的，抹乾淨眼角的淚痕，微笑着看着葉羣。

“發生什麼事了，你跟媽媽說好不好？”葉羣苦苦哀求。

李若欣突然情緒激動，“我不要！”

說着身子再往外移了一點。

幾天前。

禮德中學的表白牆上莫名多出好幾天條帖子。

【高一（1）班清純小花do愛視頻】

【高一李若欣喫被高清視頻】

這種頂級大瓜，一些無聊人士怎麼能放過。

他們一傳十，十傳百。轉發到各大社交軟件平臺上。

李若欣的社交賬號每天都有人給她發一些淫穢，不堪入目的消息。

李若欣在我吊下：小sh，來主人房間給我。

在忍受了好幾天別人異樣的目光之後，她崩潰了。

她明明沒有做那些事，那上面的人也不是她，她甚至都沒有談過男朋友。

爲什麼視頻上女生的臉是她，爲什麼會有這種視頻來誣陷她。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好戲，那好啊，那就讓他們看。

亦夕聽過這些事，但不是很多。

消防員不一會兒就趕到了。所有的人都在控制着李若欣的情緒。

“你們別過來。”李若欣威脅着他們。

大家紛紛後退，可亦夕不。

亦夕的聲音不大，但字字戳心。

“你懦不懦弱？”

李若欣不理解，爲什麼她都要跳樓了，還會有人來嘲諷她。

身後的人想去攔亦夕，但亦夕接着說。

“爲了這麼點破事，去死值得嗎。”亦夕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緩緩飄過的雲，再正常不過。

李若欣怒吼着，“你又不能跟我感同身受！”

她吼着還哭了起來，“你不知道他們罵過多難聽的詞彙，他們說過多下流的語言，他們發過多噁心的視頻。”

“你不知道！”

亦夕仍然那樣平靜，“哦。然後呢。”

“爲了那麼些爛種去死真的值得麼。”

李若欣哭得有些無力，話都說不清楚。

“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麼女生的臉是我。我沒…沒有。可是…大家都不…不信我。”

“李若欣，沒有什麼比生命還要可貴的了。”她的語氣放軟了一些。

李若欣無力地說着，“我沒有辦法了。”

“臉爲什麼是你我能解釋。ai智能能夠更換人臉。”亦夕說着慢慢靠近她。

“你要證明給那羣人看。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不能服輸。他們怎麼樣你，你就怎麼樣……”

還擊回去。

她沒說出口，但亦夕想，她應該會明白。

“你不該屈服。不該被謠言壓倒，不該懦弱想要放棄生命。這是他們最想看到的。”

這個世界上，哪裏有什麼事情是絕對正確的。只是人們給出了正確一個定義罷了。

人。勸下來了。

造謠誹謗她的人最終被拘留了。

你要相信。

生活不一定是美好的。

但生命一定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