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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瞳孔

兩人最後回了酒店。

酒和水果是服務員卡着他們回來的時間送上來的。徐經野還有工作,進屋後就進了裏間打開視頻會議,他有心快些結束,但一通匯報之後還是拖到了後半夜,等到出來時客廳桌上的紅酒已經空了大半瓶,客廳裏的人也困懨懨窩在沙發裏放空,臉頰直到頸部都泛着粉,半天才打起精神來遲鈍埋怨:「你怎麼才結束。」

他沉默走近沙發,瞟了眼桌上的酒瓶,疏朗眉頭輕輕擰起。這種酒喝的時候不覺上頭,但後勁兒很大,他只少囑咐了一句她就喝得這麼急,待會兒肯定要不舒服。他略有擔憂擡手貼了貼她逐漸升溫的額頭,低聲問:「頭暈不暈?」

手底下的人仰着臉想了想,倒沒逞強:「有點兒。」

「這是幾?」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下,見她的漆黑瞳孔向貓一樣呆呆跟着他的食指轉又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輕輕颳了下。她笑着用兩隻手抱住他的手,扳着他的手腕讓它指向他自己,慵懶又嬌憨:「這是徐經野。」

徐經野垂眸看着她泛紅的笑靨,心裏倏爾一動,本能抽回了自己的手,停了停,又落回她肩頭:「起來洗洗,去睡覺。」

女孩子眨巴着眼睛,反應了一下他的話,搖晃着小腦袋拒絕:「我們還沒聊天。喝了酒之後都是要聊天的。」

「誰說的?」

「電視上都是這樣的。」

徐經野無奈看着面前的小醉鬼,半晌,在她身旁坐下來,低聲妥協:「你想聊什麼?」

她含糊長長嗯了一聲,靜了一會兒,問:「你今天開心嗎?」

他不答反問:「你說呢。」

迴應他的是帶着酒氣的傻笑,但因爲對象是她所以也不討厭:「我還擔心現場太吵了,你會不喜歡。」

「是太吵了。」房間內的光線昏黃,酒精和水果混合成四溢的馥郁香氣。他靜靜看着她的臉,聲線沉淡又恍惚,「但沒有不喜歡。」

「謝謝你。」她摟着膝蓋低下臉孩子氣地笑了起來,「我喫到好喫的了,也聽了演唱會,走之前沒有遺憾了。」

徐經野靠在沙發上垂眸看着身旁蜷着的一小團,彷彿稍微伸手就能全部攬盡懷裏。他看着她埋下去的側臉許久,擡手揉了揉她的頭,漆黑眸底裏層層疊疊掩着不捨:「就那麼想走嗎?」

她闔着眼沒有反應,也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睡着了。他撫着她的頭髮,聲音越說越,宛若自言自語:「不出國也可以,如果不喜歡住家裏,也可以去住學校。」

小貓在他順毛的動作下轉過來臉頰蹭了蹭膝蓋,也不知道把他的話聽進去多少,半睜開眼睛懵懵看他,嬌嬌柔柔出聲:「那你會來看我嗎?」

「當然會。」他把她耳邊滑下來的頭髮掖好,手指眷戀着停在她頰邊緩慢撫着她耳廓。

「多久來一次?」女孩子大概是真的醉了,對於他似乎無心又分明有意的試探毫無覺察。

「每週。」他環住她的背把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她的腳趾圓潤得像小顆的珍珠,抵在他腿側輕輕蹭了蹭。他忽然覺得癢,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在癢,那種忍不住又抓不到的感覺讓人尤爲燥熱,只能握住她的腳踝從源頭制止:「別亂動。」

她一邊軟軟掙扎着躲他,一邊也被他的動作癢得笑。她一笑他也莫名想跟着笑,抓着她的腳腕拖到自己腿上,她以爲他還要變本加厲欺負她,一邊推着他的胳膊一邊討饒,聲音一聲軟過一聲,軟到他心臟都快化成一灘水,擡眼再看她時,她的側臉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近到了咫尺的距離。他定定看着她翹起的脣角,鼻息間全部是她身上的清甜氣息,混了溫熱的酒精後,清冷亦迷醉。他的心律和腦波全部偏離軌道,她卻到最後也沒有答應他不會走,只是柔聲細語否定着他的提議:「舅媽會不高興的。」

在這種時刻聽見徐夫人的名諱無疑是針強劑量的鎮定劑,一針下去就把徐經野冰冷打回了現實。

他緩慢坐直稍微拉開兩人距離,手上力道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她就這樣一隻腳曖昧搭在他腿上許久,直至他重新恢復沉淡嗓音開腔:「不會。」

「什麼不會,不會讓她發現嗎?」女孩子低笑了聲,垂着頭喃喃自言自語,「這次來蘇州也是,也是悄悄揹着她的。」

徐經野望着她的側臉無言,她仍在獨自繼續絮絮不解着:「她爲什麼那麼不喜歡我呀。」

他無法否認她說的這些話,亦無法給她其它的有力寬慰,靜默片晌,只能低聲道:「那些都是上一輩的事,你什麼都沒做錯,跟你沒有關係。」

她低着頭趴在膝蓋上沒回應,像只被主人冷落後的懨懨小貓。他心裏一陣不忍柔軟,摟着她的腰將人半拖半抱向自己懷裏:「她不喜歡你,還有別人喜歡你。」

面前人的酒勁兒明顯漸漸上頭,耳廓的顏色都比方纔更深了些,連帶周身的空氣也徐徐幹燥熱了起來。屬於她的味道從她露出來的光潔後頸絲絲縷縷浮出來,徐經野垂眸盯着她的纖細頸骨,墨色眸底逐漸被染成更深的黑。她乖巧蜷在他臂彎裏渾然不覺,輕聲笑笑,心不在焉輕喃:「是嘛。」

他漫不經心嗯了一聲,長指緩緩流連在她腰際。隔着一層棉質的襯衫,指尖下的滑膩觸感依舊柔軟真切,小貓覺得癢,笑着細細哼唧,聲音有一下沒一下撓在他心上,又麻,又亂,又危險。

他無聲深吸口氣,大掌最後停在她背上,安撫性地拍了拍,卻不知真正安撫的是她,還是他自己。

安撫他的悸動,也安撫他的卑劣。

恍惚間他想,全都怪這酒太烈,光是聞着她就醉了。而酒醉中的人怎麼能控制得了自己清醒呢,他貪戀着捨不得放開懷裏的人,只能低聲岔開自己逐漸粘稠的思緒:「怎麼突然想喝酒了?」

面前的人迷迷醉醉應聲:「高興呀。」

見他靜默不語,她有點認真的傻氣,像是要說服他似的懇切往近湊了湊:「真的,這是我十七年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你要是能早點出來陪我就更好了,嘿嘿……」

徐經野看着眼前這張傻乎乎的俏臉沒忍住失笑:「高興到還年輕了兩歲。不愧是你,徐質初。」

女孩子怔怔望他幾秒,那雙狹長眼睛裏的霧氣隱晦散了散,即將撥開見得月明時,她忽然又笑了一聲,把臉埋回了膝蓋間,碎碎念念:「我可能真有點醉了。」

徐經野寵溺揉了揉她頭髮,就着這個話題想起來:「你是幾歲離開你父親的?」

這回她細想了想,確認沒錯了纔回答:「九歲。」

「你在那裏待了一年?」

「嗯。」

「很難熬吧?」

「還好。」他以爲她是不願回顧的輕描淡寫,但其實她下一句纔是重點,「去那裏之前更難熬。」

他沉默片刻,又問:「你對你母親還有印象嗎?」

她嘴脣微啓了啓,下巴略微擡起,眼裏現出幾分迷茫:「我記憶裏好像有個女人抱過我,叫我的小名,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我媽媽。」

徐經野低頭撫着她下頜上壓出來的印子,聲音比動作還輕:「你媽媽很漂亮,性格也很溫柔,如果沒有愛錯人,現在應該會過得很好。」

「真可惜。」

「是。如果她當時接受了家裏面安排的婚事,你也不會在外頭那麼多年,這麼久纔回來。」

女孩子怔怔聽着他說話,半晌後擡起臉,拂了拂碎頭髮:「我記得舅舅去接我那天,當時我覺得他很嚴肅,有點害怕要跟他走,還偷偷跟老師說不想走呢。」

徐經野擡起手心墊在她膝蓋上,等她舒舒服服把下巴貼了上來,淡聲評價:「從小就不機靈。」

「是吧。」她含着笑,沒否認,轉過臉來迷迷糊糊看他,「後來他jsg在我面前蹲下,問我叫什麼,幾歲了,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說他是我媽媽的哥哥,會帶我回家。」

徐經野垂眼看她,那雙狹長眼裏朦着層迷離睡意,臉頰在他的大掌下顯得白皙嬌小:「你叫什麼?」

她的眼皮逐漸沉重,回覆也越來越遲緩:「江苑。」

他在心裏默唸了一遍,低聲道:「還是現在的好聽。」

她模糊嗯了一聲,似是在認同他的話:「太普通了,很多重名。」

「是。」他看着趴在他掌心裏越來越迷糊的小臉,無聲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念着,江苑。

她閉上了眼睛,呼吸規律平穩。

他望着她的臉,良久,鬼使神差低喚了一聲:「苑苑。」

是這樣嗎,她的小名?

房間裏靜靜迴盪着他的低沉聲音,長久沒有迴應。女孩子伏在他手上睡了許久,最終他的手臂穿過腿彎抱住她起身,她的小腦袋隨着重力耷拉着晃了晃,最後自動找到支點,貼到了他脖子上。

從客廳到臥室那段路倏而變得燥熱漫長。他剋制着將人抱到牀邊,她還貼着他哼哼唧唧不願下來,他連哄帶抱把人放下來蓋好被子,正要起身時牀上的人忽然皺了皺眉,臉色似乎有些難耐。他以爲她是胃痛,擰眉俯身要扶她起來,她卻含糊不清嘟囔一句什麼,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原來是做夢。他無聲鬆一口氣,無奈捏了捏她的臉。她軟軟哼了一聲,像只鴕鳥,笨拙把腦袋拱進了被子裏。他忍俊不禁,坐在牀邊撫着她的頭髮看了她許久,確認她無虞後才起身離開了臥室。

怕她半夜時會有突發狀況,思量再三徐經野還是留在了套間。從浴室出來後他靠在沙發上一邊看着手機上的文件一邊倦倦揉着眉心,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只覺得自己始終在半夢半醒間,窗外天色一直是黑的,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隱約聽見房間裏有突兀水聲傳來。

他躺在沙發上昏沉反應了一會兒,猛地坐起來快步走向裏間。

臥室裏沒有開燈,浴室裏的光亮幽幽沉沉。他懸着心站在空蕩蕩的牀邊,耳邊是遙遠的潺潺水流聲,還有極難分辨的細弱哭聲。

這樣兩道聲響在漆黑夜色裏交纏到一起十足詭異。徐經野怔愣半瞬,迅速轉身一把推開浴室門——

狹窄浴室裏沒有開燈,他就着應急照明的光匆匆掃了一眼,浴缸旁有道纖細身影正蹲着不知道在幹些什麼,聽見他進來的聲音似乎也嚇到了,止住哭聲回過頭呆呆望着他。

徐經野打開燈,面前的人跪在地上,臉頰上還有眼淚,眼皮和鼻尖都通紅。浴缸裏浸着的是酒店的白色牀單,她抓着其中一角,仰着臉呆滯看他數秒後似乎想往身後藏。他沉着臉往前走了兩步,她因爲他的逼近開始急起來,迫切想用身體擋住身後的景象,卻又因爲宿醉後不太協調的四肢差點兒一頭栽進冷水裏。

徐經野見她這副笨樣子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險險拽住她胳膊拖着她往前跌進自己懷裏,同時擰眉往她身後看過去,白色牀單一團凌亂地浸在泛着泡沫的水裏,他覺出蹊蹺還想再看仔細時,懷裏的人忽然慌亂擡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五年前他在回家那條小巷裏意外遇見她時一樣。

他怔了半瞬,從面前人促起的呼吸聲裏會意過來是怎麼回事。他抱着她原地轉了個身,懷裏的人顯然沒有料到他這樣的動作,輕輕驚呼一聲後被他順勢壓到洗手檯上,睜圓了眼驚詫望着他。

徐經野握着她手腕半天沒鬆開。黑暗中的視覺無效,其它感官便更爲複雜敏銳,比如少女手上清冷潮溼的香氣,比如小貓緊繃時靜止的呼吸,再比如面前人驟然紊亂的心跳。

他倏而陷進這場原來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出席的盛宴裏。他們默契緘默寂靜長久,最終,他低啞着聲音開口:「看不見了,可以拿下來了吧?」

作者有話說:

苑苑:你媽爲什麼不喜歡我?

徐總:因爲婆媳天生氣場相剋。

小聲逼逼:迄今爲止在我腦海裏徐總也就已經把苑苑撲倒了一百來回吧,然而現實中的徐總只敢趁着人家喝醉了偷偷湊近了抱一抱:)

苑苑(惆悵):五年前是被狗欺負,五年後還是被狗欺負,唉。

徐總(冷笑):今天你是在浴室裏被欺負,五年後你還是在浴室裏被欺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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