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五

酉時已過，虎子已經領着那些小孩出了城，街上的小販也都收了攤位回家去了。李剪從廟裏向外看，沒有人氣的街道變得格外冷清。用手把自己抱得緊了些，同時往火堆旁蹭了蹭。

乞討的人也陸續的回來了，青年殘疾還有老弱婦孺，原本空蕩的廟宇漸漸充實起來。衆人七嘴八舌的聊天，說着今天的收穫，或者一些有趣的八卦。

“冷嗎？”帥剩走過來把一個有些漏棉的小被披在她身上。

“還好，人多了就不那麼冷了。”李剪把自己縮起來，拍拍旁邊的地面。

帥剩有些羞澀，在李剪再三的邀請下還是坐在她身邊，兩個人依靠着一起取暖。

“你這樣多久了？”李剪看看周圍的環境下意識的問到。

回神想了想覺得問題似乎有些不妥，又補了句：“也可以不說的，因爲你們都知道我的經歷，所以我有點好奇。”

“我被父母遺棄了。”帥剩擡頭，透過火光看向對面的一對母子。

“爲什麼？”

“山匪洗劫村莊，我們四處奔逃，兩個孩子總歸是累贅的。一天雨夜，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屋避雨，當時我病重昏睡了幾日，醒來後這四口之家就只剩我一個了。”帥剩雙手抱膝，眯眼望着火堆，“然後我就開始流浪乞討，因爲年紀小總是被人欺負。一年前，在我餓的不行的時候偷了兩個包子，被攤主追着打個半死，是張阿嬤付了錢把我帶回家。”

李剪沒有打斷他，學着帥剩的樣子一起看向火堆，默默地聽着。

“當時她兒子已經死了八年多了，家裏就剩她一人。她知道我無家可歸，便讓我跟她一起生活。還告訴我，兩個人一起，總有辦法把日子撐下去。”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沒想好，估計就是學門手藝賺錢，然後爲張阿嬤養老送終。”帥剩用枯枝扒了扒火堆，“其實我本來就沒什麼志向，流浪這麼久也經歷過生死劫難，現在就想好好活着。”

“萬一找不到親人，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帥剩反問。

“我從小的願望就是闖蕩江湖，找不到的話，天下之大四海爲家嘍。”李剪挑眉，言語裏說不出的輕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時不時偷聽別人講述的八卦，很快就到了午夜。

第二天一早，虎子就帶着他的小團隊來到破廟。李剪剛睡醒就被他們拉着沿街串巷的認人，一時間街坊四鄰都知道新來了個長得嬌俏就是有些黑的丫頭。

李剪不想跟着去，但是沒有辦法，不依靠這些孩子，要出城就得等到猴年馬月。這一上午她緊張的要死，生怕走在路上撞到官差被盤問，或者哪位街坊說走了嘴。

要儘快的出城了，否則折騰一圈下來還是被抓，可真就偷雞不成蝕把米。

正午，一行人再度回到破廟後，李剪說什麼也不跟他們出去了，然後向他們打聽城外的生活。

“你們這麼小就想着出來賺錢，城外的生活很辛苦嗎？”一方面是想了解草原的生活，省的回去又踩江央雷區，另一方面是真的心疼這些孩子。今天她才知道，裏面最小的居然只有五歲。她五歲的時候還在滿院子亂跑跟母后撒嬌要糖喫，細想真是令人咋舌。

“不辛苦，能和阿媽阿爸還有他們在一起就不辛苦。”虎子坐在她身邊，像個小大人一樣，“這還是帥剩提出來的呢，以往我們只在夏天賣野果，冬天是完全沒有錢的。這樣做雖然苦點累點，但一月積攢下來的錢能買半袋米麪，還能貪嘴喫些零食，也就值了。”

“那你們遇見狼怎麼辦啊？我聽說草原上有狼的。”

“狼不會往人多的地方走，只會在更深的地方出沒。從我們住的村子走到這裏都用不上半個時辰，這城裏人這麼多，它們聞着味道也不敢靠近的。”

“那就只有你們幾個嗎？晚上回去不害怕？”

“本來今天還有一個，有事要晚點才能來，對吧英子？”虎子擡頭看看小姑娘，英子想了想點點頭：“小五幫周大叔賣獵物去了，晚點才能來。”

“回去根本不害怕，我們這麼多人，而且阿孃晚上會幫我們上燈的，看着光就能找到家了。”

虎子說完後見李剪沒有反應，又叫了她幾聲。李剪惶神答應，心裏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小五與小桃一樣，是從小陪伴李剪長大的宮人。這次和親他也是主動跟來的，本以爲其他的人都死了，沒想到啊

聽到小五的名字，她決定延後出城，至少要見一見這人究竟是不是她心中所想。

孩子們在破廟裏開起了聚會，每人都拿出今天上午得來的喫食，又唱又跳好不歡樂。李剪情緒也被帶動起來，難得浮現出了笑顏。

直到下午，一個有些狼狽的身影進入了破廟。

“小五，怎麼這麼慢！”

“周大叔的東西太多了，來回搬運了兩趟才弄好，這不就馬上來了嘛。”李剪循聲望去，熟悉身影出現在眼前，一時間種種情緒涌上心頭，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給你介紹個新朋友，這是小桃，因爲逃難來到這的。”

虎子側側身子把她讓出來，小五走近一看，當下也愣住了。

“這公”話還沒說完，李剪蹭的起身衝過去把小五抱住，同時用手使勁捏了他一把。

“你們，認識？”

“弟弟，我找你找的好苦啊！”李剪抽噎幾下，開始嚶嚶哭泣，同時抱住小五用手猛錘他的後背。

“姐姐，我好想你啊！”小五會意反手抱住她也開始哭，兩人原地相擁而泣。

“弟啊，放開姐吧。再抱下去，姐要去見爹孃了。”

兩人分開後，便第三次講起了遇襲的故事。作爲公主，李剪詩詞歌賦學的馬馬虎虎，話本子倒是看了不少。由她講述，小五在旁邊幫腔，再加上兩人相貌有幾分相似，倒是把這些孩子糊弄過去。

“是周獵戶救的你嗎？姐姐一定要去拜訪他老人家。”

“噫，什麼老人家！周叔叔才三十歲，正是壯實的時候呢！”

“是我唐突了。”李剪心裏想着，機會這不就來了嘛，右手虛託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既然二人已經相認，那確實應該去看看她“弟弟”的救命恩人。幾人商量好，天擦黑時就出城。

行動也很順利，冬季的守衛本就比平日裏要疲懶，冷風吹的那些人都直打哆嗦。門口的侍衛一看見虎子的臉，掃視下後面一排小腦袋瓜，揮揮手便放了行。

李剪四處看看，沒有發現馬車或者車轍印，心裏直犯嘀咕，在虎子等人的催促下急忙跟上。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幾個孩子說說笑笑也就走完了，很快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掛着幾盞紅色的燈籠，溫暖光照亮了整個村口，讓人看着就安心。

“阿孃，我回來了！”一個婦女聽到喊聲急忙迎出來，虎子看見她後邁動小腿跑的飛快，直接扎進她的臂彎。

“乖寶，娘今天給你做了最喜歡喫的紅燒雞。”

“阿孃真好！”兩人拉着手向村裏走去，虎子回頭對着李剪等人擺擺手，算是道別。陸續也有幾個中年婦人出來，其他孩子也回了家。整個村口，就剩下李剪和小五兩人。

“這邊。”小五招呼一聲，領着她沿着街道向裏走，在村盡頭的一個小院門前停下。

小五上前推開門招招手，轉身走向爐子開始生火。熟練地掏灰放柴引火，在爐子上坐好一壺茶水，又忙活着把菜洗了切好下鍋。

李剪在旁邊坐着有些無所適從，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也就半個月沒見吧，小五黑了點也瘦了，不像之前奶萌奶萌的，反而硬朗一些。

“周大叔出去打獵還沒回來，我先做飯，咱們兩個先喫就好。”

“那天之後發生了什麼？”

“那天，奴才正跟着車隊隨行，突然出現一堆身穿白色披風的人，他們和侍衛打成一團。奴才不小心被踹下坡，爲了躲避追殺，不得已把宮服脫掉趴在雪裏靜等他們離開。”水燒開了，他給李剪倒了杯熱茶，“奴才看着他們把屍體帶走，也看到您騎馬跑了，知道您還活着。可是，可是小桃死的太慘了，一支箭直接插在她的臉上，生前那麼愛美的人”話未說完，李剪卻聽到了哽咽的聲音。

“然後，奴才就迷路了，不知道該去哪，凍暈在雪地裏，是周大叔救了奴才。”小五坐在竈臺前，擡手用袖子擦了擦臉，“是奴才沒用，沒辦法保護您和小桃，是奴才沒用，都是奴才的錯！”

“小五，我餓了，快些做飯吧。”

“嗯”小五麻利的翻動鍋鏟，很快就做了兩道小菜。香氣撲鼻，色澤看起來也是不錯。

李剪伸筷夾了一點嚐嚐，咂咂嘴巴：“還不錯，蠻香的。”小五撓撓頭，讓她多喫點。

“剛纔看你一頓操作，好熟練啊。”

“周大叔救了奴才的命，還供給喫喝，總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來回報他。”

飯還沒喫完，一箇中年男人提着兩隻野兔進門，正是救了小五的周獵戶。兩人向他說明了李剪的身份，又把之前編的故事再講了一遍。草原的生活讓他們長期遠離人煙，性格也是最本質的淳樸善良，即便兩人的故事有些小的紕漏，周大叔還是相信了他們。

飯後兩人提出要進城尋親戚去，兩人晃晃悠悠的出了村子，此時天色基本全黑下來，空中零星的飄着幾片雪花，“我們現在去哪裏？”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李剪在原地轉了個圈，四處看了看，最後朝着一個方向走去，“跟我來。”

新落的雪還很蓬鬆，踩在上面就能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雪地上出現兩串淺淺的小腳印，一直延伸到密林深處。每隔百步，李剪就擡頭看看天空，小五也跟着擡頭，可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有些不明就裏。

直到看不見的炊煙時，面前出現了一輛馬車，一人正斜坐在車上甩動馬鞭。李剪蹦跳着到馬車跟前，雙手合十做抱歉狀，“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等了很久啊？”

“先上車。”他沒有看着兩人，李剪聽他的語氣就知道八成是等急了，急忙拉着小五從後面上了車。

車裏放了兩個大筐，裏面都是蔬菜瓜果。李剪從筐子最下面翻出兩個大南瓜摔開，她的披風還有外衣都在裏面。

小五看的發懵，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大個的南瓜切開掏空，再用水淋一遍凍上，把想要帶走的東西放在裏面，縫隙再用雪水注好，混在一堆瓜果蔬菜裏也分不太清，江央每次帶些小違禁品都是這麼出來的。

“你背過身去，我要換衣服。”把披風圍在小五身上，讓他轉了個身，“我跟你講，這個人可厲害了！”然後自己把乞丐服一脫，就着棉絮的裏衣把外套換好。

小五用手捂住眼睛問道：“他是誰啊？”

“我以爲你看了畫像會認得他。”

“他是江央小王爺？”

“小王爺？還是叫少主好聽些。總之呢，我的命是他救的，以後對他就像對我一樣，明白吧？”李剪大刀闊斧的坐在馬車上，拍拍小五的肩膀。

“那我們現在是去南原嗎？”

“應該吧，我得和他商量一下，畢竟要多帶個人回去。”她把手臂挎在小五的脖子上，“哎呀，放心了，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使不得使不得，您可是公主。”

“如今就剩咱們兩個，哪裏還講究這些。畢竟”李剪凝望京都方向，“活着纔是最重要的，死了可就徹底沒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