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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真假與欺心

顧思恆絕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雲期就是真的編了謊話來糊弄他也會被發現。

但是若是要讓雲期把前世今生和盤托出也是萬萬不能的,這是雲期最後的祕密了,即便知道顧思恆是信得過的人,可那信得過的是李常玉,不是薛雲期。

既然他想要一個解釋,雲期就真假參半地真的說出來一個。

“最開始,是一場夢。”

這不算是騙人,雲期就是夢見了最初的謝長安與顧思明困守金源城至死,才動念去的。

在那場夢之前她想的是如何讓顧思明不去金源城,後來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也是做了那場夢,知道了守城的細節,才動身的。

但是顧思恆卻並不相信:“薛小姐是把我當成傻子嗎?”

雲期並不生氣,只是笑了笑:“書中常說南柯一夢,黃粱一夢,焉知那夢中所見所聞,不是真的發生過呢?”

“就爲了一場夢,你就遠赴金源城?既然你已經做夢夢見了,多少也應該知道金源城之行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聽思明說你的身體還不好,就爲了一場夢,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了?”

雲期知道他不會信,但她自己心裏也有應對:“但是誰知道夢能不能作真呢?若是真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假的,沒有人死在戰場上不是再好不過嗎?若是讓我知道有人要死在那裏卻當做沒這事發生,我是再不能夠的。”

顧思恆看了雲期一眼,自己心裏也拿不準這話幾分真假。

不過據顧思明所言,這位薛家小姐確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在金源城的時候還帶着人幫城中走不脫的百姓想辦法。

雖然他自己心裏不信,但也知道問不出更多的了。

他原本是以爲雲期跟黑羽軍,尤其是跟阿瑟穆有什麼關係的。

當初阿瑟穆兵臨金源城下,向雲期求親的事情也沒怎麼遮掩,隨口一問就問出來了。

但是雲期畢竟救了謝思明一把,他倒沒怎麼覺得雲期也是叛黨,只是覺得雲期與阿瑟穆在男女關係上有些不乾淨。

覺得會不會是雲期知道了阿瑟穆的計劃,這才趕着去金源城救人。

但是細想之下也知道不太可能,這位薛小姐的身世他已經調查清楚,前十二年都在絡州,後來更是直接進了京城。

絡州雖然距離金源城不遠,但是雲期在絡州的時候,阿瑟穆還只是一個小小奴隸。

是萬萬不可能有機會跟雲期有什麼關係的。

但是若要說信了雲期的說辭,他心裏還有些半信半疑。

雲期也知道,但是話已至此,她也不會說再多了。

“顧二哥若是沒有旁的事了,我就回去了,我姐姐還在家裏等我呢。”

顧思恆看她一眼,擺擺手:“去吧。”

雲期對着他喂喂你福身,就當是行禮了,轉身出了門。

等回到國公府的時候薛雲霓已經等得有些着急:“怎麼纔回來。”

雲期自然不好跟她說是因爲金源城的事情被顧思恆盤問,薛雲霓原本就有些厭屋及烏,爲着討厭李常玉,連着所有跟李常玉有關的都不喜歡。

永昌去世之後,尤其是李常玉在永昌的喪儀上對着雲期發怒之後更甚。

雖然雲期覺得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不錯,但是眼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說:“本來想着給雲嬈姐姐帶些禮物,卻沒有合適的,這才耽擱了。”

這時候的天光已經不怎麼明亮了,薛雲霓看着天色嘆了一口氣:“到那天都黑了,估計話都說不上幾句。”

雲期卻不擔心:“不要緊,我們不是也要在那稍微住上三兩天嗎?今日說不了還有明日,而且,”她笑了一下,“那話也不是這麼容易說出口的。”

薛雲霓看見她笑,雖然知道是寬慰,但是自己也笑了一聲:“說的也是,時間還長,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誰知道薛雲姣那邊會鬧到幾時去?

若是真的鬧開了,兩邊都不好看不說,沈洺也不是什麼軟弱人。

柳氏是希望女兒能夠繼續做沈家婦的,若是回家來,不管是和離還是休棄,恐怕女兒更不甘心。

兩人坐上馬車就往廟裏去。

薛雲嬈進廟裏祈福是一個不太光彩的事情,雖然柳氏不說,其他知情人也不說,但是終歸不是什麼好事。

柳氏就沒有像是其他人家裏祈福一樣,找一個香火鼎盛的大廟,而是找了一個不溫不火的小廟,捐了許多香油錢,把薛雲嬈寄養在那裏了。

或許不溫不火也是因爲上山的路難走,兩人做了馬車又換了滑竿,最後是自己步行上去的。

上去之後果然天黑,薛雲姣打着燈在廟裏等她們,看見她們就笑一笑:“大姐姐,雲期,你們來了。”

雲期覺得她是能猜出來她們二人來這裏是做什麼的——她本來就不是什麼蠢笨的人,不止聰慧,現在還添了果決,但是她並不說,甚至也不問雲期二人來這裏是做什麼的。

就好似只是尋常走親戚,她們來這裏看看她過得怎麼樣,回頭就要離開的。

雲期跟薛雲霓交換了一下眼神。

薛雲嬈在廟裏已經住了許久,帶着兩人熟門熟路地安排住處飯食,看上去竟是十分自由。

想想也是,這廟裏香火不旺,柳氏給的那一大筆香油錢可能是最大的進項了,還不把薛雲嬈當成沒金身的菩薩供着。

薛雲嬈帶着她們兩個吃了飯,又幫着鋪牀。

雪青是跟着來了的,見狀連忙阻攔:“雲嬈小姐,這可不是你的活計。”

薛雲嬈聽她那麼說還笑:“沒有什麼誰的活計,我來這裏這麼久,鋪牀疊被洗衣裳,都是自己來的。”

薛雲霓看着她:“你受苦了。”

她是知道薛雲嬈來廟裏的內情的,也覺得這樣的處罰無可厚非,那日薛雲嬈走的時候她還騎馬相送。

這裏是個什麼境況,薛雲霓雖然沒有着意打聽,但也知道些。

既然是來受罰的,那自然是沒有丫鬟奴婢使喚,事事都能自己做。

聽說的時候覺得沒什麼,但是如今看見了薛雲嬈才知道對她是多大的影響。

她在家的時候歷來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定國公府養女兒是十分嬌慣的。

而時下喜歡女兒弱柳扶風身姿婀娜。

如今的薛雲嬈卻說話做事都很利落,人也瘦得厲害。

薛雲嬈聽見她這麼說,笑着搖搖頭:“我做錯了事,該受罰的,何況來這裏是我自己選的,沒有什麼受不受苦。”

她又說:“我們許久不見,我有許多話要說,我猜你們也有許多話想跟我說,這樣吧,我們今夜便一同睡,促膝長談一番。”

雲期笑一下:“好呀。”

她果然猜着兩人是來做什麼的了。

等三人收拾停當,雪青也退下之後,薛雲嬈裹着被子看着他們兩個笑:“你們是來做說客的吧?是做的誰的說客?”

兩人一時之間默然無語。

薛雲嬈卻自己猜了出來:“是太太的吧,薛雲姣又鬧了?”

她過去叫柳氏母親,叫薛雲姣姐姐,雖然知道她不會再叫薛雲姣姐姐,雲期卻萬萬沒料到她連柳氏這個母親都不認了。

“你進了廟裏,性子也像是修行似的淡了,你跟薛雲姣的官司我不清楚,但是三嬸孃又不曾......”

薛雲嬈看着說話的薛雲霓,低聲笑了:“她在我和薛雲姣之間,選擇了她的親生女,這無可厚非,只是我自己心裏過不去罷了。”

雲期看着她:“三嬸孃這些年也是真心疼愛你的,何況你既然當初去找了三嬸孃認錯,想必也是拿她當母親的,爲何如今又......”

薛雲嬈露出一個慘然的笑來:“我當時認了錯,太太說,馬上就是年節,讓我好歹過了年再走。她那時實在傷懷,我就同意了。若是我當時沒有同意,認了錯馬上就走,就沒有後頭的這些事了。”

雲期看着她的表情,沒有說話。

柳氏實在太不厚道了,既然讓她們兩個幫忙辦事,好歹把事情前因後果都說一說,現在只說了半截,把她們倆吊在中間不上不下的。

既不能問薛雲嬈,又不能裝傻充愣繼續說那傷人的目的。

原本以爲薛雲嬈只是犯了錯受罰,卻沒料到她走的時候是如此傷懷。

這話一出薛雲霓也不好說話了,氣氛一時之間就僵了冷了。

最後還是薛雲嬈自己緩過來,笑着與她們說話。

“家中一向可好?”

這話可是問在兩個人的死穴上了,她們倆都是閒不住的,能知道些消息已經是不錯了,家裏人怎麼樣,好不好,又是怎麼個好法,她們可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薛雲嬈也意識到了,看見她們兩個這樣,噗嗤就笑了:“是我忘了,你們倆哪裏顧得上家裏其他人。”

雲期也笑:“雖然說廟裏是清苦了些,但是我看你的精神倒比之前好了很多,之前總覺得混混沌沌的,整日就像是遊魂一樣,也不知道在做什麼,現在雖然確實吃了苦,但是看着清爽些。”

薛雲嬈看着雲期點一i點頭:“我也覺得我現在比之前在國公府住着的時候更好,起碼腦子是清醒的,越是待得久越是爲當初做下那樣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議,我怎麼會成了那樣的人呢?”

雲期覺得是時候說出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但是看看薛雲霓,她因爲柳氏的隱瞞心生退意。

但是來都來了,雲期抿了抿脣,剛要開口。

“太太叫你們來做說客,是想讓我做什麼?”

薛雲嬈不用雲期開口,她自己就問了出來。

“讓你們這樣爲難,想必不是一般的事情,否則早在上來的時候就說了。我猜猜,可是與薛雲姣有關?”

她已經說到這了,就容不得薛雲霓兩個繼續沉默。

雲期笑着說:“雲姣姐姐最近出了些問題,三嬸孃想讓你去開解一下。”

薛雲嬈看了雲期一眼:“你怎麼也學會打官腔了,開解?”她輕哼一聲,“怕是薛雲姣又因爲我跟沈洺鬧起來了,沈洺不給她臺階下,太太指望我去給她道個歉當臺階讓她下來吧。”

雲期臉上有些尷尬,但還是撐着把話說完了:“三嬸孃說若是你不同意,也就該知道,雲姣姐姐這原本是一樁好親,若不是你......那沈洺也還是個良人,怎麼會有今日的波折?”

薛雲嬈聽見這句話就怔住了,半晌,笑起來:“你們說她那我當女兒,你們聽這話,像是拿我當女兒嗎?不過拿我當個小貓小狗,無事的時候萬般疼愛,可一旦有了是非,我就是第一個被攆出去的。”

她眼裏含着的淚終歸是含不住了,落在雲期的手背上像是滾水一樣灼人。

雲期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像是寬慰一樣拍了拍她的脊背。

薛雲霓半天沒有說話,這會才終於開口:“我也不知道三嬸孃怎麼想的,但是我們只是受人之託,未必忠人之事,你若是真的不願......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兩個住些日子,回去就說你不肯就是了。這都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情,真的不願就不去好了。”

薛雲嬈沒有說話,她倚靠在雲期的懷裏,看着窗櫺中漏進來的月光。

過了一會,她說:“我以前是真的拿她當我的親生母親的,雖然從小就覺得她對姐姐更好些,但是她對我也不算壞,只是不親近罷了。父親寬慰我說母親生我的時候差點死在上頭,看見我就疼愛不起來,我信了。你說,他們爲什麼不願意讓這個謊言長長久久下去呢?”

雲期沒有開口。

還能爲什麼呢?

誰會真的對別人的孩子視如己出,就算是鄭氏,對薛雲霜也是極好的,但是薛雲霜也知道自己跟薛雲霓是完全不一樣的。

付憫柔有了繼母之後也想過會不會視如己出什麼的,但是哪怕她把付憫思當成親妹妹,她的繼母還是對她不放心。

人心都是偏的。

何況三爺跟柳氏伉儷情深,恩愛背後唯一的裂痕就是薛雲嬈的姨娘,薛雲嬈就是那道裂痕的身體。

柳氏每次看見都會記起來,哪能不偏心呢?

三個人坐在牀上,久久沒有說話。

也沒有說話的必要了,該勸解的,該安慰的都已經說了,再多也是不能了。

“你們明日就下山吧,我跟你們走,一起去見一見薛雲姣,給我這個姐姐造個臺階,起碼讓她的臉面上過得去。”

雲期不解她爲什麼態度突然就變了;“你這是?”

“就當是全了我與太太那些年的那些情義,或許太太心裏只是順手施捨,但畢竟養大了我,我也不想欺心,從今往後,她便只是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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