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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兔肉與女子

李延年還不明就裏,但是他剛樹立起的威信不能就因爲這麼個大小姐就塌了。

何況他舅舅可是說了,在將軍的手底下,悶頭幹活是沒有用的,還是要培植自己的人,這樣說話腰桿子才硬。

何況這麼一個大小姐耍脾氣,若是他能把她頂回去,豈不是更加樹立威信。

此時的李延年已經被山上的那一通吹捧哄得飄飄然了,加上他原本就不是什麼謙虛的人,性格也並不夠縝密,否則也不會被放到雲期身邊來了。

畢竟雲期這邊雖然不好留下,但是相比其他人需要上前線,跟着這位薛小姐已經是難得的好差事了。

就算真的激怒了這位薛小姐,一個嬌小姐,總不能拔劍殺人吧。

可惜他那位舅舅的一片苦心,這位李哥是半點都不知道。

他既不肯真的跪下,也不願意像其他幾人一樣好歹低一下頭,而是直通通地望向雲期:“不知道我們犯了什麼錯,還是哪裏讓小姐看着不舒服了,又是折騰我們又是讓我們跪下的。”

雲期看向他,一挑眉:“哦?你覺得我是故意折騰你們?”

李延年一臉不服:“人人都知道謝二郎已經死了,你這不是折騰是......”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爲雲期直接把整個茶盤朝着他扔了過去。

“放肆!”

李延年心中更加認定這個薛小姐是因爲被自己說中了心事,開始惱羞成怒了。

“我難道說錯了嗎?人人都知道謝二郎死無葬身之地。”

雲期冷冷地看着他,很好,原本還想着放幾天揪揪錯處,現在這是野雞上趕着把錯處放到她手裏。

“折騰?”雲期笑起來,“我就是折騰你們又能怎麼樣呢?你要回去跟你的主子哭訴,說我折騰你們嗎?”

“你!”

“你們不是都說了嗎,我蠻橫無理,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我都這麼十惡不赦了,折騰你們是什麼錯處嗎?”

幾人滯住了。

雲期笑眯眯的:“哦,更何況這算是折騰嗎?踏青遊玩捉兔子,兔子肉好喫嗎?怎麼不帶回來些呢?”

阿枝坐在一邊笑:“兔子肉當然是好喫的,淳陽這邊打了這麼久,獵戶都少了,想必兔子都肥了不少,一烤起來滋滋冒油,嘖嘖,肯定很香。”

李延年的臉色變得鐵青。

而站在後面不聲不響的方渠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了,其他人畢竟不是李延年,有一個好舅舅罩着,要是被雲期攆回去,先前的那幾個人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鑑。

但是剛纔李延年跟雲期嗆聲,他們要是拆李延年的臺回去也沒有好果子喫。

眼下有了方渠跪下,心裏都想着就是有什麼問題也是先問罪這個領頭羊,也跟着“撲通撲通”跪下了。

興許是他們跪的過於果決乾脆,等李延年回頭的時候就看見身後跪倒了一片,只剩下自己還站着,就像是雞羣裏的那隻鶴。

別說去想誰是第一個跪下的了,這幾個都被他在心裏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但是他看不見,不意味着雲期看不見。

她的目光落在方渠身上,慢慢地笑了一下。

這個人倒是很聰明。

只是,她看着方渠過於瘦小的身子,有些太小了些,大周徵兵已經徵到小孩子身上了嗎?

李延年此時已經意識到了雲期對他們在山上的行爲恐怕瞭如指掌,此時就算是跪地求饒恐怕都沒什麼用了。

畢竟他在山上那些混賬話,薛小姐沒讓身邊人動他已經是給將軍面子了。

但是此時看見雲期這個意味不明的笑,他就像是看見了轉機似的:“小姐開恩。”

雖然她擺明了要動他,但是,萬一呢?

萬一她知道自己在這裏除了安南王已經沒有別的靠山了呢?

萬一她也知道此次安南王凶多吉少,到時候她就是砧板上的肉呢?

萬一她有些想要藉着他舅舅的勢搭上將軍呢?

萬一呢?

這些本就是天方夜譚,李延年但凡稍微冷靜一下都不會放任自己繼續這樣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

但是他已經沒有辦法了。

那些話實在是不可辯駁的冒犯,身後跪下的小兵隨時都可能倒戈一擊。

但他來這裏是帶着任務的,舅舅說了,將軍要在薛小姐身邊埋下暗樁,只要他不犯錯,他們就會逼迫薛小姐留人。

若是薛小姐胡攪蠻纏就更好了,她越是名聲敗壞,越是被人覺得胡攪蠻纏,往後能對平叛軍所造成的影響就越小。

她畢竟是定國公府的人,這塊牌子在軍中有着無可比擬的威懾力。

但是眼下,卻不是薛小姐胡攪蠻纏,而是他被人捉住了錯處。

李延年的面上冷汗涔涔。

剛纔雲期倏爾一笑所帶來的希望,已經隨着回憶的深入而蕩然無存。

雲期看着他硬着頭皮直挺挺地站着,但是雙手顫抖,面色也十分蒼白。就知道自己所造成的威懾已經足夠了。

這是取巧,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就是一種心理上的戰術。

但是雲期於此道還十分稚嫩,不過她面對的也是一個毫無城府的李延年,出乎意料的大獲全勝。

原本她確實想着殺雞儆猴,但是書蘊的小冊子給了她意外之喜。

多謝書蘊這個事無鉅細的習慣,雲期這才知道,在平叛軍中,居然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將軍。

那麼依他們所言,恐怕這位將軍就是陛下在軍中的耳目了。

既然如此眼前這個人還不能隨便動了,殺雞儆猴算什麼,把明示的眼線好好利用,才能事半功倍。

他那個舅舅可是個要緊人物,身爲一個親衛,嘴這麼松,也是有趣。

雲期笑眯眯的:“我想着也是,沒想到這淳陽附近還有兔子呢,你,”她擡手指了指李延年,“去給我捉一隻兔子回來,捉回來了,今天我就喫兔子,捉不會來,我們就喫你的送行宴。”

李延年“撲通”跪倒在地,喜不自勝地磕起頭來:“多謝小姐開恩!多謝小姐開恩!多謝小姐開恩!”

阿枝閒閒地笑了起來:“這頭磕得可真實誠,不知道的還當時給你的親孃磕頭呢。”

雲期低笑了一聲,然後道:“還不快去!”

李延年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風風火火的牽了匹馬就衝了出去。

雲期看着剩下的五個人,這些人在書蘊的小冊子上都有記錄過。

那見機極快的矮個子小男孩方渠就不多說了,不過書蘊還提到他的感知十分敏銳,分明不同武功,卻能感受到他的跟蹤。

方渠身邊跪的是他的哥哥方許,說是過去是讀書人,被徵兵徵來的。

兄弟兩個跪在一個身形十分健壯的青年身後,但是這人卻不似安南王那種練家子的精壯,而像是做慣了力氣活的壯實。

另外兩個人倒還好些,但也不像是什麼有底子的練家子。

而從書蘊的記錄中也不難發現,這幾人中只有李延年還勉強能跟那位將軍扯上關係,除此之外的幾人都是小小兵卒。

方渠能讓書蘊特意記上一筆,是因爲他在山上說話時便十分機靈。

後來又十分敏銳。

但是其他幾人的表現都十分平庸,書蘊連他們的名字都沒寫。

雲期將手搭在扶手上,笑着說:“好了,到你們了。”

幾人聽見這話,忍不住身子一抖。

“你們我是萬萬不敢用的,要不就把你們送回去吧。”

方渠的身子慢慢地繃緊了。

不行,絕對不能被送回去。

他膝行向前,拜倒在雲期的面前:“小姐明察秋毫,我們幾人都不曾對小姐口出狂言,雖未能攔着,但也是不得已而爲之。那李延年勢大,他舅舅又是軍官,我們實在是別無他法。”

他話音未落,後面的三人紛紛應和,只有他的親哥哥方許沒有吭聲。

方渠看到雲期的目光落在方許的身上,不免有些驚惶。

自己這個哥哥自己清楚,說是榆木腦袋都是擡舉了。

就是榆木都有幾個蟲洞當竅,這個哥哥確實密不透風,一竅不通。

若是這位薛小姐因爲哥哥不奉承她而動怒......

方渠乍着膽子上前抓住了雲期的裙角:“我哥哥自來就是個木頭性子,求小姐不要動怒。”

雲期對他笑了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方渠低着頭:“方......方渠。”

“方渠?”雲期笑,“好,我記住你了,你到一邊去,別在我跟前跪着,難看。”

她覺得難看,方渠卻有些難堪,好在這些年難堪的時候也不止這一次,面熱只那一小會,他從善如流地到一邊跪着了。

雲期對着方許勾勾手:“你,上前來。”

方許不明就裏,但是看着方渠緊張到滿臉都在用力的樣子,也知道眼下自己的一舉一動關乎兩個人。

於是他並沒有選擇像是方渠一樣膝行,而是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距離雲期三步的地方,重新施施然跪下:“小姐。”

雲期感興趣地挑眉,這是還守着幾分讀過書的傲氣,不肯折損嗎?

只是那方渠分明是年紀小的那個,卻諂媚逢迎得那樣自如,也不知道爲了這個哥哥付出了多少心力。

雲期抿了抿嘴脣。

吸血。

她曾經聽見過宮人那樣罵自己的弟弟,什麼都不行,只會依靠她,實在吸她的血。

就像是螞蝗一樣。

方許這樣,跟吸方渠血的螞蝗有什麼區別?

而方許還不能明白,這位小姐爲什麼剛纔還是不好不壞的目光,現在卻忽然一臉厭惡。

他剛纔做的有什麼不妥嗎?

方許內省一番,覺得自己做的並無不妥。

就連過去的先生都說過,他的禮儀無可挑剔,就像是天生就知道君子應當如何克己復禮一樣。

簡直不像是那樣的家庭能夠養出來的皎皎君子。

他的禮儀是不會有問題的,那就是這位小姐的問題了。

恐怕她真的就是傳言中那樣蠻橫無理,那樣喜怒無常。

方許皺了皺眉,小渠選擇投靠這位小姐,真的是明智的嗎?

方渠看着方許的神色變幻,幾乎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麼。左不過又是些什麼自以爲合理的猜度。

但是眼下可不是他們能高高在上說話的時候。

雲期看着方許眼裏的輕視,笑着說:“你在想什麼?”

方許看着她的笑,想,看起來性子好像還是不錯的。

方許的那分自傲不允許他跪着回話,剛要站起來拱手,就被阿枝一腳踢倒又跪了下去。

“你要站起來?”

雲期笑着說,“我讓你站起來了嗎?剛在站起來我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饒你一次,現在是覺得你們兄弟的臉大,所以面子都大是嗎?”

方許一臉羞慚,滿面通紅地低下頭:“不敢。”

這一聲不敢,他說的細若蚊蟲輕嗡。

雲期冷着臉看他:“你是啞了嗎?還是嗓子被兔子肉塞得壞掉了。”

這就是明擺着對方許叱責了。

方許不是第一次因爲不會說話被兵頭頭叱責,但是雲期不是兵頭頭,眼下的情境也遠非在軍中被訓斥可比。

他本來就只是因爲方渠才能得雲期問一句,現在見着他惹了雲期不喜,剩下三人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小姐息怒,”那個健壯的漢子膝行着爬過來,“這人就是仗着自己讀了幾本書,腦子裏整日都是些什麼女子小人的論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就是,在軍中的時候還因爲掉書袋,不積極被教頭訓斥過呢。”

“雖說是讀書人,但是在這淳陽城,又能比誰高上一等呢?”

最後這人的話說的不無道理,本朝尚文,對讀書人一向大行方便之道,就連街上遇見幾個窮秀才,都要用鼻孔瞧人。

但是淳陽城連人都沒有幾個,駐守的軍爺們又是一向吃了那些文人自傲的苦的,對他這種行徑十分厭惡。

要不是方渠圓滑,跟着左右逢迎,早就被借題發揮拖出去打了。

雲期看着方許,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哦,女子小人?莫不是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之類的吧。”

眼前的就是個女子,方許自然知道自己不該再說這話。

但是他不說,有的是人願意替他說。

“正是正是,我們都不曾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但是既然跟小人相提並論,想必不是什麼好話就是了。”

阿枝“咯咯”地笑了兩聲:“你居然也好意思說什麼女子小人,你可不是那個養的人,是被養的吧。”

雲期也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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