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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弟子來晚了……”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

安靜的屋子裏,兩句話同時響起。

姜東離猛地愣住,不敢置信地望向牀上。

只見那骨瘦如柴的老人慢悠悠地挑開了眼皮,與奄奄一息的外表截然不同,他的精神居然還不錯,此時清明而鋒銳的目光再無遮攔,直直地落到了姜東離臉上。

“難爲姜大捕頭還肯認我這個師父!”

姜東離:“……”

少年時期的記憶一下子如同浪潮般席捲而來,他本能地想要辯解,可話到嘴邊,卻又瞧見了宣青乾枯的模樣,頓時驚醒過來,將那些字句默默嚥了回去。

宣青冷笑一聲:“姜大捕頭,你不是很喜歡裝死麼!怎麼,原來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我這老不死的百姓點燈?!”

姜東離更加無言以對了。

當年他年少衝動,突然聽聞家人無辜被害、滿門慘死,一時悲痛得快要發瘋,心中再容不下別的念頭,只想着要立刻下山報仇雪恨。奈何宣青一向嚴厲,早已給他立下了不到武藝學成之日不許下山的死規矩,他苦求無果,又怕偷跑會被師父抓回去,無計可施之下只好詐死,改名換姓狼狽逃回了中原。

在那之後,他爲了查清真相無所不用其極,短短數月之內就經歷了無數次兇險與命懸一線,若非機緣巧合遇上六扇門老捕頭出手搭救,怕是在大仇得報之前就已化作了亂葬崗上的無名白骨。

如今塵埃早已落定,他心頭諸般激盪情緒也已隨之平息,再平心靜氣地回想起往事,才終於明白,宣青當年的嚴厲苛刻,恐怕正因預見到了此行的艱險,而在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阻攔舉動背後所隱藏的,又何嘗不是對他這羽翼未豐的弟子的保護與擔憂。

他思及此處,心中微微一澀,再次低下頭,恭恭敬敬道:“師父,弟子錯了。”

宣青看着這不告而別、許多年沒有音訊的逆徒,良久,眼中冷意漸漸散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但正要叫姜東離的名字時,又突然想到了什麼,驀地收住了話頭,目光在窗前的兩個年輕人身上打了個轉,歪頭轉向另一側:“都出去吧,讓我清淨一會。”

姜東離還有很多話想說,很多問題想問,然而宣青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他只能按下層出不窮的疑問,慢慢起身,輕手輕腳地向後退去。

可就在這時,一個煞風景的聲音從旁響起:“都已經把他等來了,你還在磨蹭什麼?”

說話的是晏棠。

他抱着雙臂靠在牀柱邊上,看着宣青的眼神平靜無波,沒有半點對待師長的尊崇,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道:“我給你服下的那丸藥效力有限,你再磨磨蹭蹭不去找人解蠱,十日之後必死無疑。”

姜東離動作頓住,沒說話,卻面露驚愕。

解蠱?竟然不是中毒麼?

他腦子裏一瞬間轉過了無數念頭。

或許是多心,但如今蠱術已然式微,仔細想來,他在六扇門多年,無論是從卷宗中還是親身經歷,也就只有兩個事件是真真切切地與蟲蠱相關的。

其一,是明寒衣爲了給自己解蠱,經常會偷偷接觸南疆的一羣來歷古怪的人。其二,則是不久之前移星閣藉着鹿苑英雄會製造的那場混亂中,也曾一度出現使用蠱毒的跡象。

這兩件事中,就算看在他和晏棠的面子上,明寒衣與宣青也不會結仇,給她下蠱的人更不該與宣青有任何瓜葛,而相對的,移星閣卻是個爛到了根子的賊窩,若是再聯想到近日裏六扇門實錄司中被刻意壓下的消息,那麼那些殺手們的嫌疑便更加增加了。

姜東離思忖片刻,越想越覺心頭髮沉。

“或許是我……連累了師父……”

“你?”

另兩人幾乎同時瞅了他一眼,表情都有些古怪。

姜東離殺伐決斷了許多年,但面對着一手將自己帶大的嚴厲恩師,卻仍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陣久違而又熟悉的無措,他低聲將六扇門的異狀說了,又道:“賊人或許是查到了我的來歷,所以纔會對師父出手,想要讓我露出破綻。”

宣青沒什麼反應。

晏棠的神情卻更怪了,他離開了那根靠了好半天的牀柱,走上前來,疑惑又認真地打量着姜東離,慢吞吞地問:“你和鹿蒼交過手,你真覺得他們要對付你,需要這麼大費周章麼?”

姜東離一噎。

若不是當着宣青的面,他簡直想給這不會說人話的倒黴師弟腦袋上開個窟窿。

晏棠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對了,應當告訴你,我其實不是宣青的徒弟,只是與他做了個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說着,便從姜東離身邊走過,向外走去,在門邊回過頭來:“我若是你,便留在這勸他早點動身去找聖蠍門,或許還能保住性命。”

姜東離:“……”

蠱毒,宣青的身體狀況,還有晏棠的身份……

一時之間,姜東離幾乎難以判別究竟哪個消息對他的衝擊更大,他心頭一片混亂,卻又隱隱生出一種“果然如此”之感。門扉開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驚覺回過神來,忍不住望向閉目裝睡的宣青:“師父,他——”

到了這個時候,姜東離才突然發現情況實在是詭異極了——“晏棠”本是他假死下山之前的真正姓名,從小到大,宣青不知如此稱呼過他多少次,可現在,他已改頭換面,而他自己的名字卻被給了另一個人,一個自稱失憶實則滿口謊言來歷不明的古怪男人。

他不禁有些頭疼。

剛剛從這個房間裏走出去的那個人,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又有着怎麼樣的過去?

他究竟是誰?

姜東離這樣想着,便也這樣問了出來。

在他面前,宣青的眼睛仍然閉着,卻悠悠地嘆了口氣。

……

姜東離再次從禪房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

一彎窄細的弦月掛在夜空中,散發着稀薄的冷光,四下裏,到處都是叢生的陰影,風過之時簌簌抖動。

在連片的陰影中,有一道影子格外穩定而安靜。

姜東離慢慢走過去,臉上帶着一點微妙的表情:“婁宿?”

暗影中的男人轉過頭來,似乎並不意外宣青對他交了底,只淡淡道:“我不大喜歡這個稱呼。”

姜東離:“哦?那我應該叫你什麼?”

“岑……霜樓。”

姜東離眉頭輕挑,沒想到能真的聽到一個答案。

而緊接着,對方就一如既往很好脾氣也很認真地解釋道:“這陣子,我遇到了一個與我長得很像的人,在他家中供奉着許多靈位,其中有一個是他的堂兄,他說,二十年前,他伯父一家前去南疆探望他們時遭遇了殺手,那個孩子被搶走,生死不知。”

顯然,沒人覺得一個三歲的孩子能在一羣窮兇極惡的殺手手中活下來,所以纔有了那塊牌位。

但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他竟然真的活下來了。

無名無姓,不爲人知曉地活了下來。

姜東離沉默下去,沒有追問他是如何憑藉蛛絲馬跡來確定自己就是那個本該死了的孩子的,過了一會,冷冷問道:“你想要這樣認祖歸宗?”

沒有回答。

而有些時候,沒有回答便是最清楚的答案。

姜東離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以爲‘晏棠’這個名字並不算辱沒了你。”

依舊沒有回答,但這一次,對面的人卻無聲無息地從陰影中走出來了一點,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充滿了一種比起受到觸動更像是困惑不解的神情,而在那些疑惑之中,還帶着些許十分直白的好奇。

“爲什麼?”終於,他問道。

姜東離不接話,只反而冷冰冰地嗤笑了一聲,問道:“你要報案麼?”

“……?”

姜東離仍舊冷着臉,如往常一樣,陰沉得像是一塊陳年的老棺材板:“雖然六扇門通常不接拐賣幼童的案子,但既然與移星閣有關,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晏棠:“……”

兩人相識以來,不知打過多少交道,從來都是對方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這還是第一次情勢逆轉。

姜東離終於扳回一局,雖然面上表情不變,聲音卻愉快了幾分:“對了,師父同意了,明天一早就啓程去找聖蠍門。”

晏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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