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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秦玉河死了五天了。死過兩天,也無人在意,更無人把他的死和李雪蓮的告狀連在一起。還是三天前,縣長鄭重無意中碰到秦玉河死這件事,接着發現了它與李雪蓮告狀這件事之間的聯繫。這天鄭重從市裏開會回來,路過縣化肥廠門口。化肥廠地處縣城西關,由市裏到縣城的公路,從化肥廠門口經過。鄭重從車裏看到,化肥廠大門口,聚了一羣人;大門正中,擺放着一個花圈;一箇中年婦女,穿着一身孝衣,帶一孩子,也一身孝衣,兩人跪在花圈前;中年婦女手舉一塊紙牌,紙牌上寫着幾個大字:

秦玉河,你死得冤

鄭重一開始對“秦玉河”三個字並無在意,只看出化肥廠門口有人聚衆鬧事;鄭重不知鬧些什麼,對司機說:

“停車。”

司機忙將車停在公路一側。鄭重又對坐在前排副座上的祕書說:

“去問一下,到底是咋回事,這裏是縣城的西大門,公路旁邊,人來車往,多難看呀。”

祕書忙跳下車去了。五分鐘之後,跑回來告訴鄭重,化肥廠一個司機出了車禍,爲撫卹金的數目,家屬跟廠裏鬧了起來。鄭重明白,這種情況,屬企業內部的事;作爲縣長,不能插手;上級一插手,鬧事的人勁頭就更大了;不管不問,大家鬧上十天半個月,雙方各自讓讓步,事情也就解決了。這類糾紛,只能冷處理,無法熱處理。鄭重沒有在意,讓司機開車。車穿過縣城街道,進了縣政府大門,鄭重突然想起什麼:

“秦玉河,這個名字怎麼這麼熟啊”

祕書一時也想不起秦玉河是誰,忙用手機給化肥廠的廠長打電話詢問。待鄭重下車,進了辦公室,祕書跟進來說:

“問清楚了,死的秦玉河,就是那個小白菜的前夫呀。”

鄭重聽說秦玉河是李雪蓮的前夫,一開始也沒在意;待坐到辦公桌後,突然一愣,纔將秦玉河的死與李雪蓮告狀的事連到了一起。待連到一起,不禁有些激動,拍着桌子說:

“這事不一般呀。”

祕書一愣:

“咋不一般,不就是個車禍嗎”

鄭重:

“出在別人身上是車禍,出在李雪蓮前夫身上,就不僅是車禍了。”

忙又說:

“李雪蓮告狀的起因,就是她與她前夫的婚姻;現在她前夫死了,她還告哪門子狀啊人都死了,婚姻也就自然解除了。”

又說:

“婚姻解除了,她就是想告,也沒緣由了呀。”

祕書也突然理解了:

“那麼說,這車禍出得好。”

鄭重顧不上論這車禍的好壞,忙抓起電話,給在北京抓李雪蓮的法院院長王公道打電話。待把秦玉河出車禍的事說了,王公道也愣在那裏。但他到底是法院院長,接着馬上明白了:

“這是件好事呀,秦玉河一死,李雪蓮的案子就沒案由了;案由沒了,這告狀就不成立了。”

接着興奮地說:

“鄭縣長,那我們撤了吧。”

誰知鄭重沒跟他興奮,反倒急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越是這樣,越要儘快抓到李雪蓮。”

王公道一愣:

“既然案子不成立了,還抓她幹什麼,不成徒勞一場了嗎”

鄭重:

“秦玉河剛死,李雪蓮在北京未必知道,怕她還去闖人民大會堂呀。”

王公道:

“這案子不成立,她闖大會堂就成了無理取鬧,咱也不怕呀。”

鄭重:

“你算糊塗到家了,越是這樣,越不能讓她闖。她要闖了,上邊追究的,往往不是告狀的起因,而是闖了大會堂,釀成了政治事故。如果她告狀成立,我們被追究倒情有可原;現在告狀不成立了,我們又被追究了,不是更冤了”

王公道這才明白鄭重的意思。但他帶着法院十幾個人在北京找了十來天,北京的大街小巷、地上地下都找遍了,也沒找見李雪蓮;不但沒找見李雪蓮,連她的線索,一絲也沒摸到。北京這麼大,找一個人是容易的但鄭重不管找人容易不容易,嚴肅地說:

“趕緊找到她,告訴她前夫死了,這事纔算結束。”

王公道這時又犯愁:

“就算找到她,你說秦玉河死了,她也未必信呀,以爲是詐她呢。”

鄭重也覺得這話有道理,這纔想出將李雪蓮和秦玉河的兒子秦有才送到北京的主意。別人說秦玉河死了,李雪蓮未必信;兒子說他爹死了,李雪蓮該信了吧給王公道打完電話,鄭重又給在北京的縣公安局長打了一個電話。公安局長帶着幾十名警察,在大會堂四周,北京警力撒的網之外,又撒了一層網。這網也已經撒了十來天了,也同樣一無所獲。鄭重在電話裏,除了將秦玉河已經死了的消息通報給他,也像要求王公道一樣,嚴厲要求公安局長,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的最後幾天,拉緊這網,不能讓李雪蓮衝擊大會堂。這時讓她衝進大會堂,我們跟着受處理,更受了不白之冤。同時告誡公安局長,越到後面,大家越容易麻痹;但出事往往就在這個時候;半個月前,李雪蓮從村裏跑出去,就是公安系統的人麻痹大意造成的;但那是在村裏,現在是在北京,性質完全不同,再不能麻痹大意了。公安局長也在電話裏唯唯連聲。

爲了趕時間,李雪蓮和秦玉河的兒子秦有才,是法院用警車連夜送到北京的。王公道見到秦有才沒說什麼,但送秦有才來北京的法院一個副院長,告訴王公道一件事:原來在王公道率領法院十幾個人在北京追尋李雪蓮的同時,縣長鄭重又派公安局長帶了幾十名警察也趕到北京,也在追尋李雪蓮;前幾天法院系統的人不知道,這些天見公安局好些人不見了,信兒才慢慢透了出來。王公道聽後大喫一驚,一方面覺得縣長鄭重不是東西,同時往北京派兩股人,事先不讓他知道,明擺着是不信任法院系統的人,也不信任王公道;同時也感到寬慰,萬一沒抓到李雪蓮,李雪蓮闖了大會堂,責任就不是法院系統一方的,公安系統的人,也得承擔一半責任。公安局派的人多,法院派的人少,公安局承擔的責任該佔大頭纔是。公安局幾十個人,在北京的喫喝拉撒,花費可比法院系統多出好幾倍。雖然縣長鄭重把秦有才送來了,但王公道對尋找到李雪蓮,並沒抱多大信心。同時,再有三天,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就要閉幕了;哪怕尋不到李雪蓮,只要李雪蓮三天不出事,大家也能平安過關。但他沒把這心思告訴他的部下,仍像鄭重嚴厲要求他一樣,他也嚴厲要求十幾名部下;十多天前

他帶來十四個人;八天前有兩人生病了,現在也好了;加上又來了一個副院長,一個司機,連同王公道,共十七個人,也算兵強馬壯;鄭重嚴厲要求大家,一定要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幕之前,抓到李雪蓮;如果李雪蓮在這三天出了事,他一定不會手軟;在他被撤職之前,全把他們開除公職。雖然他也就是這麼說說,但他的部下見他聲色俱厲,反倒當了真。大家搜尋起李雪蓮,比過去十多天更賣力了。大家也是想着再有三天,事情就結束了,別在最後關頭再出紕漏;十多天沒出事,最後關頭出了事;驢沒偷着,拔驢樁出了事;責任追究下來,反倒更冤了。王公道沒指望能抓住李雪蓮,但因爲大家更加賣力,該去的地方,本來三天去一趟,現在改成了一天去兩趟,沒想到兩天之後,就在嶽各莊農貿市場,把李雪蓮抓住了。嚴格說起來,這也不能叫抓到,無非大家和李雪蓮,陰差陽錯,在嶽各莊巧遇了。或者,這個巧遇,和王公道等人與李雪蓮無關,應該感謝牛頭鎮衛生院的小夥子安靜。不是牛頭鎮衛生院的安靜逼債和囉唆,大家還碰不到一起。不管因爲什麼原因,能捉住李雪蓮,王公道還是一陣高興;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雖然縣長鄭重不是東西,在把法院系統的人派往北京的同時,又揹着他派了公安局幾十個人;但現在是他抓住了李雪蓮,也算立了個頭功;他抓住了李雪蓮,不等於公安局幾十個人白忙活了幾十個人,十幾天,在北京的喫喝拉撒算誰的李雪蓮在嶽各莊農貿市場悲痛欲絕的時候,王公道背過身去,給縣長鄭重撥了個電話,告訴他李雪蓮已經抓到了:

“鄭縣長,李雪蓮終於被我們抓到了,整整熬了十幾天啊。”

又說:

“已經把秦玉河出車禍的事告訴她了。你聽,正哭呢。”

又說:

“她知道這消息之後,也就無狀可告了,再也不會闖人民大會堂了。”

縣長鄭重聽說李雪蓮終於被抓住了,心裏一塊石頭,也終於落地了。但他的落地與王公道的落地不同,王公道只是就事論事,在北京抓到了李雪蓮,立了大功,可以馬上打道回府了;鄭重高興的是,這回抓住李雪蓮,和往年抓住李雪蓮不同;如今秦玉河死了,不但這回李雪蓮不會在北京出事,今後也永遠不會出事了;歷年出事的根兒,被秦玉河自個兒給刨倒了。李雪蓮告狀告了二十年,雪球越滾越大,事情由芝麻變成了西瓜,由螞蟻變成了大象;李雪蓮成了當代的小白菜,成了名人;現在,這棵白菜終於爛到了鍋裏。更妙的是,這白菜不是被別人燉爛的,是被他們自個兒燉爛的;驢樁不是被別人刨倒的,是被他們自己刨倒的;現在芝麻和螞蟻沒了,西瓜和大象也就跟着解脫了。從來沒有因爲一個人的死,給別人帶來這麼大的解脫;從來沒有因爲一個人的死,給別人帶來這麼大的快樂。正因爲解脫和快樂了,對法院院長王公道過去的失誤和犯下的錯誤,鄭重也一概既往不咎了。鄭重在電話裏對王公道說:

“告訴大家,大家辛苦了,等你們回到縣上,我請大家喝慶功酒。”

王公道看縣長鄭重高興了,也知道過去和縣長積下的糾葛和不快,頃刻間煙消雲散了,也歡天喜地地說:

“我替大家謝謝鄭縣長。待李雪蓮哭過,我們就拉她往縣裏趕。”

鄭重掛上電話,又拿起,開始給市長馬文彬打電話。事情終於解脫了,他得馬上向市長馬文彬彙報。他向馬文彬彙報,不同於王公道向他彙報。王公道向他彙報,不過是爲了搶功;鄭重向馬文彬彙報,主要不是爲了搶功,而是讓馬文彬像他和王公道一樣,早一點把心裏的石頭落地;落地不單爲了讓馬文彬在這件事上也早一點解脫,而是馬文彬因爲李雪蓮的事,對鄭重說過“有些失望”的話;馬文彬對誰一失望,誰的政治生命就走背字了;鄭重想早一點將這個“有些失望”挽救回來,從“有些失望”這件事解脫出來。李雪蓮從山東逃跑那回,鄭重沒敢給馬文彬打電話,給市政府祕書長打電話,求祕書長瞞過馬文彬;現在事情徹底結束了,也該早一點向馬文彬報喜;壞事不敢給馬文彬打電話,這回是喜事,鄭重便越過祕書長,直接給馬文彬打電話。馬文彬仍在北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明天就結束了。撥通電話,鄭重一口氣將李雪蓮前夫秦玉河出車禍的前前後後,說了個清楚;說清楚不是爲了說李雪蓮今年不會再出事,而是爲了說李雪蓮永遠不會出事了;因爲告狀的芝麻和螞蟻沒了,西瓜和大象也就永遠解脫了。其實上回李雪蓮從山東逃跑,當天晚上,馬文彬就知道了。這麼大的事,祕書長哪裏敢瞞他但他沒有馬上打電話責備鄭重。責備沒用,也就不責備了。但他已經對鄭重“徹底失望”了。只是交代祕書長,嚴厲督促鄭重,讓他們早一點抓住李雪蓮。真要抓不住,因爲李雪蓮出了事,那也是天塌砸大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擋也擋不住的事。這時馬文彬感嘆,從政,也是個高風險的行業呀。大家只見賊喫肉,沒見賊捱打罷了。但他沒有想到,李雪蓮的案子,會以芝麻和螞蟻的突然消失而結束。聽了鄭重的彙報,他心裏的一塊石頭,也跟着落了地。但他沒像鄭重那麼激動和高興,而是說:

“這是場意外呀。”

鄭重以爲馬文彬在說秦玉河出車禍的事,忙說:

“可不,秦玉河那輛車,一頭扎到了長江裏。”

誰知馬文彬說:

“我說的不是這個,是說這件事情的解決,不是我們主動努力的結果,而是靠一場意外事故畫上了句號,事情是以不解決而解決的;這種局面的出現,是個意外。”

鄭重愣在那裏。馬文彬越說越嚴肅:

“李雪蓮的事情雖然解決了,但我們的思維方式,並沒有改變;我們的領導能力,也沒有提高;我們駕馭和引導事情的水平,還是那樣一個水平。老鄭啊,還是那三個成語,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你剛纔不還說到螞蟻嗎還有防微杜漸和因小失大。李雪蓮的事,今年折騰了幾個來回;也不是光今年折騰了,整整折騰了二十年;問題出在哪裏如果出在大的方面,我就不說了,還是像其它任何事情一樣,還是我說過的那句老話,往往出在小的方面,出現在細節。老鄭啊,我勸你,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不要以爲李雪蓮的事情結束了,事情就真的結束了,還是要從李雪蓮這件事情上,汲取深刻的教訓。不然走了一個李雪蓮,還會出現一個王雪蓮”

彙報的結果竟是這樣,又是鄭重沒想到的。一個報喜的電話,卻召來馬文彬一頓訓斥;鄭重渾身上下,又出了一層冷汗。但他馬上說:

“請馬市長放心,我們一定從李雪蓮這件事上汲取教訓,我們一定從小處入手,從細部入手,把工作做得更深入和更紮實,我們一定防微杜漸,決不能因小失大,讓它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馬文彬又說:

“還有,那個婦女雖然告狀不成立了,但也要馬上把她弄回縣裏,人代會還有一天,防止她狗急跳牆,在北京又節外生枝,這也是一個細節。”

鄭重:

“請馬市長放心,那個婦女,已經跟法院的人在一起,我馬上讓他們往縣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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